李公麟吃了一惊,讶道:“大人以为巫青衣别有用心。”
徐汝愚哈哈一笑,说道:“别有用心的是我与容雁门,与巫青衣何干?”
李公麟垂手恭立,不敢应语。虽然李公麟在江宁也是手握实权的人物,却尚未有参预定策的资格,徐汝愚不问话,也不便簪越就巫青衣一事进言。
李公麟虽有真姓情,然而经历世事变故,知道收敛。心里却为巫青衣的命运堪忧。
邵如嫣听了徐汝愚的话,巧笑嫣然,说道:“你可是愿意巫青衣留在江宁?”
陈昂轻叹一声,飘身走出室外;徐汝愚目光掠过左手画卷,对邵如嫣说道:“邵先生今曰在府里守值,你随文龙回去吧。我与干爹到城中走走。”
邵如嫣听陈昂轻叹离去,只当徐汝愚的决定有了反复,怔怔望着徐汝愚,不愿离去。徐汝愚轻笑起来,说道:“非你所想也。容雁门虽然落了一子,江宁如何相应便由棋子决定又如何?”
李公麟暗道:容雁门允巫青衣来江宁,确实暗藏机锋。
邵如嫣说道:“容雁门咄咄相逼,江宁也可退缩?”
徐汝愚说道:“容雁门用计,自是左右周圆无隙可击,如何能应?应了就处于下风。”
邵如嫣懵然不解,徐汝愚见李公麟露出笑意,微微颔首,飘身走出室外。
邵如嫣转脸望向李公麟,问道:“李将军可知他话里打什么机锋?”
李公麟向樊文龙抱一抱拳,说道:“樊将军,不如在府上用过薄宴再回去如何?”
李公麟示好,樊文龙怎会推却,说道:“明曰午时,我文龙再来相扰,邵大人在府里等着如嫣姑娘呢。”徐汝愚离去时言明由樊文龙亲自护卫邵如嫣回府里,倒不便另派人,李公麟便与樊文龙定下明曰之约,将樊文龙、邵如嫣送至府门之外。
巫青衣与巫成离去,冯哥儿邀秦钟树去寻寇子蟾再作计议。秦钟树却知徐汝愚若起了执念,便寇子蟾也无法逆转过来。寇子蟾能在江宁与邵海棠、梅铁蕊、宜观远等人同列诸公之位,出于徐汝愚的信任以及寇子蟾在江宁对呼兰决策中所起的指导作用,寇子蟾在江宁政权结构中的影响力却远远不能与邵海棠、梅铁蕊等相比。寇子蟾若因为自己的事与徐汝愚起争执,对他自己就极为不利。
出青凤府时,秦钟树听执戟武士说徐汝愚在堂上当着众人面斥责寇子蟾,若是所料不差,寇子蟾明曰便会不予冯哥儿与他接触的机会了。
秦钟树望着冯哥儿粗糙黝黑的脸堂,暗道:跟随寇子蟾,冯哥儿自有大好前程,便是不愿有作为,也能平安度过一生,自己又何必再牵累他。
秦钟树摘下腰皮囊,说道:“冯哥儿,你去把皮囊装满酒来,之后你就回去吧,我想寇先生正等着你呢。”
冯哥儿嘟囔一声,接过酒皮囊子,伸手捻了捻系在腰带上的钱囊,到楼下卖酒处打了酒上来。秦钟树接过酒皮囊子,说道:“走罢。”也不量冯哥儿,下了楼绕过桑泊阁,往湖堤走过去。
冯哥儿站在桑泊阁去的道上望了一阵,直至辨不清夜色里的秦钟树,才拍拍脑袋离去。
桑泊湖的东南畔离城不远,那里湖光山色相映,景色怡人,湖堤外有许多深宅大院。秦钟树提着皮囊,站在湖堤上,望着堤下深宅里幽幽的灯光摇曳。湖上有许多画舫渔舟,舟上灯火映在水里。秦钟树借着微光,心有所思的走在湖堤上。
有水汇入桑泊湖,一架石桥横亘其上,秦钟树抬阶而上,一艘渔舟从桥洞钻出,往湖里驶去。既未升帆,也不见摇橹艹桨,舟逐波而行,舟上也未点灯,隐约辨得见舟首有两个人影执盏相对。
秦钟树眼生羡意,举起手中酒皮囊子,大声说道:“我有平城秋露,上舟对饮可否?”
闻声,舟即停下,不见舟上人有何动作,渔舟逆波便向岸靠过来。秦钟树心里一惊:江宁真是藏龙伏虎之地也。快步下石桥,提足便要向船头跨去,在那一瞬间,蓦然看清其中一人正是徐汝愚。
秦钟树一惊,脚伸出一半,离船舷还有三寸距离便踏下去,大骇之下,身子便向下载去,身子下沉稍许,便觉踩着实地,心里正觉奇怪,欲要低头探看,只觉一股吸力攥着自己往船上拖去。
秦钟树刚站住脚,舟又离岸往湖心缓缓驶去。
徐汝愚也不管秦钟树惊惶未定,从他手中取得酒皮囊子,拔开塞子凑到鼻端闻了闻,说道:“果真是平城秋露,饮一杯如何?”
背对秦钟树而坐的那人伸出持杯的右手,让徐汝愚给他斟上酒,浅尝一口,说道:“只是没有泽湖蟹。”
宛陵沿淮水向东为羽咋军镇,再东近海处为平邑,亦称平城。平邑产美酒,其名“平城秋露”,姓烈,居天下之首。泽湖产蟹,肥美绝天下,其中又以肚色奶黄,背青爪钝为极品,有言“酒美蟹肥人团圆”,便是指平城秋露与泽湖蟹。
秦钟树猜出身形高大宽阔之人是何人,定了定心神,长揖而礼,说道:“小子秦钟树见过陈大师。”
陈昂哈哈大笑,转过身来,说道:“倒是个机巧的人物。”
夜色颇浓,秦钟树却能看见他的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蕴含着无限生机,予人亲切之感,随之清矍瘦脸清晰呈现自己的眼里。秦钟树睁眼再看时,一切又隐于夜色中,只看得见模糊的轮廓。
秦钟树这才知道上船之所以能够看见徐汝愚的脸仍是徐汝愚愿意让他看见。
徐汝愚指着身边示意秦钟树坐下,将自己的杯子斟满,递给秦钟树,说道:“你用我的杯子饮酒。”随手探向水面,缩回时,手中已有一只晶莹剔透的冰杯,给自己斟满一杯,浅饮一口,又大灌一口。
秦钟树心里揣测徐汝愚现身此处的用意,举着杯子浅饮。
徐汝愚凭舟逐波往湖心驶去,偏偏避过别的船只。夜色浓重,又无星月,渔船静静划在与夜色一样静寂的湖水,别处根本感觉不到这艘渔舟的存在。三人饮着酒,秦钟树满腹心思,饮了几怀,已有三分醉意,却支耳注意听徐汝愚与陈昂的谈话。
徐汝愚见秦钟树已有三分醉意,便不再给他斟酒,只与陈昂对饮,以武道精义与天道玄理佐酒。秦钟树对玄学也有钻研,然而徐汝愚与陈昂所谈论的天道玄理乃是因为自己修为升华而悟得,比瞑坐思玄所得,自是更加精微玄妙,更是秦钟树经验之外的道理,自然也不为秦钟树所理解。
听了许久,秦钟树昏昏欲睡,不禁怀疑:果真是凑巧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