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一瞧李光岑的模样,几个月不见,他愈发的消瘦了,高大的身子瘦得似乎只剩下了一副骨架,满脸的络腮胡子乱蓬蓬的,头发胡子几乎已变得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更加密集,脸色灰中透红,只有一双眼睛,仍是熠熠有神,放着惊喜的光彩。
杨浩看着他的模样,依稀想起了初次见到他的时刻,他盘踞在一辆车上,满脸皱纹刀削斧刻一般。魁梧高大的身子稳稳坐定,给人一种泰山苍松、东海碣石的感觉,孤傲、挺拔。而今的他,却分明已是一个孱弱的老人了,杨浩鼻子一酸,眸中便泛起了泪光。
李光岑却特别的欢喜,待杨浩在榻边坐下,便一把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看看,越看脸上的笑容便越是浓重:“浩儿,当初为父只想着族人们有块安居之地,可是从不敢想有朝一日能重返夏州啊。现如今,我回来了,居然真的回来了,好儿子,为父今生有你这样一个义子,是我的福气。”
“义父……”
李光岑抬起头,缓缓扫视着老屋的一切,轻声道:“浩儿,这间老屋就是为父少年时住的房间,呵呵,那边的柱子上,还刻着几道刀痕,那是小时候,为父丈量自己身材时刻下的,一晃儿就这么多年过去了,人这一辈子啊,还真他娘的短暂。”
杨浩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可是李光岑的病情,恐怕他自己比谁都明白,杨浩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李光岑笑了笑,又道:“其实,前些年,我一直觉得人这一辈子过得太慢、太慢了,整日在草原上流浪、逃难、杀人、被追杀,每一天都是那么的难熬,可老天爷偏偏听不到我的祈祷。如今,我嫌它过得快了吧,它还是听不到……”
说到这儿,李光岑的目光投注在杨浩身上,沉声道:“浩儿,老天爷是懒得管咱们凡人的事的,一切还得靠咱们自己。夏州,如今已经夺回来了,李光睿也遭了报应,你不用说什么,为父知道自己的病情,男子汉大丈夫,用不着婆婆妈妈惺惺作态的那一套。我只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义父,你说。”
李光岑凝视着他,一字字地说道:“我要你答应我,要做得比李光睿好、比为父好,哪怕我死了,荣耀也将与我俱在,而这荣耀,是来自于你!”
杨浩眼中的泪终于流了下来,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义父,我答应你!”
李光岑欣然一笑,疲惫地躺回榻上,缓缓说道:“浩儿,你刚刚赶来,各部头人一定都想拜见你呢,你先去忙吧,忙完了再来陪我说说话儿。”
他目光一转,又对侍立一旁的张浦道:“要你做的,都准备妥了?”
杨浩疑惑地转向张浦,问道:“什么?”
张浦向李光岑点了点头,说道:“大人放心,都已准备妥了。”随即又转向杨浩,低声道:“大人要尽快召集八氏族长、头人,公开宣告您的身份,并……称节授权,授大人为定难节度留后。”
节度留后,就相当于储君,仅次于节度使的人物,这个身份的确立,也是在向各族头人们宣告他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尽管,杨浩是他的义子,这件事早已尽人皆知,但是就像一位突然驾崩的皇帝没有指定太子一样,那么嫡皇长子也未见得就一定是必然的继承人,如果有人凭借武力取而代之,旁人纵有微辞,也无法指责他得位不正,篡夺权力。
李光岑念念不忘这件事,甚至早已开始筹备,就是希望能为杨浩扫清最后一点障碍。这个障碍凭着杨浩现在的兵威,其实是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威胁的,然后人有三衰六旺,早点从法统秩序上确立他的合法继承地位,才能在今后任何时候,让别人都无法利用这件事大作文章,使他名正言顺地成为李氏政权的合法继承人。
苏喀明知李光岑命在旦夕,这时候催促杨浩尽快正名,显然是也有这层顾忌,毕竟,李氏嫡系族人众多,如果不能由李光岑亲口确认对杨浩的传承,那么从法理上来说,李氏嫡系族人还是与他有一争之力的,将来不管是这些族人想要争位,亦或是被大宋或者契丹扶植起一个傀儡来,对拓拔系的部落还是会有相当大的蛊惑力的。
杨浩默默地点了点头,拭了拭腮边的泪水,刚刚站起身来,李光岑忽然又道:“浩儿,叫他把酒囊给我留下吧。”
这时的李光岑,看起来就像一个贪吃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杨浩,目中大有哀求之意。杨浩瞟了眼站在房中局促不安的那个小厮,蹙眉道:“义父,你不是已经戒了酒么?”
李光岑舔了舔嘴唇,恋恋不舍地道:“从两岁时起,爹爹用筷子蘸着酒给我吃,这一辈子,我就没离开过它呀。不错,这酒害了我的身子,可要没有这酒,这么多年的血雨腥风,我也熬不过来了。自己事自己知,浩儿,为父已经不行了,我这一生别无所好,只贪这杯中之物,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让我一饱口腹之欲么?”
李光岑那哀求的目光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犹豫半晌,杨浩轻轻一叹,自那小厮手中拿过酒囊,轻轻地放在李光岑的榻前,李光岑大喜,刚刚抄起酒囊,却被杨浩一把按住:“义父,一天只许喝三口。”
“啊?”李光岑犹豫了下,看到杨浩不容拒绝的目光,这才苦着脸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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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玛伊娜把针往尚未完工的鞋面上一插,慵懒地抻了个懒腰,看看炕上一堆堆的鞋子、袜子、帽子、鞋垫,又看看自己面前仍然堆积成山的原料,不禁悲从中来:“我吃的很多吗?我会把细封部落吃垮掉吗?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我嫁人呐?嫁人也就算了,干嘛要做这么多鞋子袜子和帽子呢?等到一百双啊一百双的做好了,人家就累成斗鸡眼了。”
她越想越气,忽地眼珠一转,顺手抄起剪子,又拈起一个纸样儿,灵巧地剪动起来。
西北羌人少女不但容颜俏美,而且个个心灵手巧,剪纸是她们从小就会的一门手艺,剪出来的花草树木,人物肖像,俱都栩栩如生。不一会儿,一个人物剪纸就在她的剪下成形了,这是一个侧站的男子,看他的服饰,分明就是中原人物,宽广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抿紧的嘴巴,看起来很是英俊。
尔玛伊娜把纸人剪影拿在手里,沾沾自喜地欣赏半天,忽然吃吃一笑,拔起针来就往纸人身上扎去:“扎你个小人头,扎得你口歪眼又斜;扎你个小人手,扎得你钱财往外流;扎你个小人眼,扎到你眼盲心也盲……”
“杨浩大人,这里就是老夫的住处了,呵呵呵,这边请,这一间呢,是小女的住处……”
“扎你个小……哎呀!”尔玛伊娜正扎得开心,忽闻此言心中顿时一惊,一针便扎到了自己手上,殷红的血珠倏地一下从指肚上冒了出来。
杨浩一脚踏进门去,就见一个身穿翠色马甲,下系紧腰筒裙,头戴瓦状青帕,项戴银饰颈环,眉儿弯弯如新月、下巴尖尖卡哇依的美少女,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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