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个新客人坐到了柜台前,略显拘谨地望着老板。
那人虽然礼貌,穿着和长相却很特殊,那是一个贱民!
老板满脸掩饰不住的厌恶,从柜台下面另取一个破破烂烂缺了口的瓷碗,倒上酒推给了贱民,然后立刻退开,回到常乐等人面前。
“为什么给他用碗?”常乐皱眉问道。
“贱民专用!如果给他用普通客人的杯子,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
这句话好像一桶凉水,将酒意微醺的常乐浇醒过来。自己早已不穿贱民式样服装,加上高鼻梁大眼睛,贱民特征不明显,所以很久没“享受”过贱民待遇。
然而眼前情景让他忽然明白,无论自己如何下令“人人平等”,在制度上允许贱民有权拥有田地,有权进入任何消费场所,但在人们心里,“平等”根本不存在。
周围顾客看向那个贱民,目光里同样充满厌恶,好像见到一坨恶心东西。
贝蒂只瞥了一眼没有多看,从常乐右侧默默起身,坐到了他的左侧,以便与那贱民隔得远一些。
这不是明摆着的欺负,却是无形的精神压迫,常乐对此无能为力,只能抓过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又是一杯。
“嘿,朋友。”贝蒂笑眯眯靠了过来,“你有没有老婆?”
常乐不吭声,只摇了摇头。
“有没有住处?”
常乐继续默默摇头。
“那你平时冒险回来,都住旅馆吗?”贝蒂肘撑柜台一手托腮,笑眯眯望着他,“不如去我家,你承担一半房租,我给你做饭洗衣,私事互不干涉,怎么样?”
常乐笑了笑:
“听起来不错,房租贵吗?”
“我住内城,很棒的小楼,还有院子,就是租金高了些,每月十个金币,你帮我付五个,住得可比旅馆舒服多了。”
常乐还是苦笑摇头:
“跟美女同处一室,我肯定管不住自己。”
“我房间很多,不是共处一室。再说,管不住自己又怎样?只要你开心我开心,脱了衣服做情人,提起裤子还是朋友。”
贝蒂笑眯眯说完,又转向老板大喊:
“酒!”
常乐皱眉问道:
“你和男人……那个……一起住过吗?”
“有一说一,干了这行,我就不是什么纯洁女人。”她醉意朦胧地笑,“但我从没带男人回家,没男朋友,更没丈夫,让你去住,其实我紧张得很,你会不会欺负我?”
“好,那就一言为定!去你家!”
常乐按在对方手上抚了抚,又贴近她耳边,轻声补充道:
“顺便告诉你,我是个贱民!”
“什么?”
贝蒂神色剧变:
“你怎么会是……”
“同居”一事当然就此告吹,常乐冷笑起身,将残酒一饮而尽,又扔一枚金币给老板:
“酒还是我请,别收她的钱。”
就在此时,老板忽然大吼:
“抓住他!”
他吼的当然不是常乐,而是一个贱民儿童。
那孩子穿得破衣烂衫,刚才就来伸过手像是在乞讨,被老板轰鸡一样“嗤、嗤”地撵走。
“那金币不是你的!”
“金币在地上,没人要!”儿童尖声辩解。
正是刚才贝蒂抛回给常乐的那枚金币,掉在地上滚出几米,别的酒客都没有发现,却被小乞丐捡了去。
一名在附近桌子饮酒的壮汉揪住了小孩衣领:
“你敢偷钱!小兔崽子!”
“我没偷!我没偷!”小孩带着哭腔大喊。
“这些贱民越来越不像话!镇里的地牢关满了贱民罪犯!”
老板咬牙低吼,周围人也是议论纷纷。
壮汉伸手要去夺金币,却被小乞丐一口咬在腕上,这下事情更大了,壮汉一耳光抽上去,几名围观者也都要动手。
“别打!他还是个孩子!”
贝蒂尖声大叫,借着酒劲动作猛烈,将围着孩子的几人用力推开,还往壮汉腿上踢了一脚,然后自己提起裙摆蹲在孩子面前,刚想说话,又皱眉捏住了鼻子。
孩子身上很臭!
常乐鼻子灵,早就分析了臭气成分,那是垃圾堆的气味!
尽管如此,贝蒂也算证明了自己心地不错,常乐望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同样蹲到孩子面前,微笑说道:
“捡钱不是问题,那钱是我的,送你了。但你为什么乞讨?父母在哪?”
小孩回答说他父母先后都已病死,自己在卡塞尔城就一直乞讨,后来听说天堂镇是贱民的天堂,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他才跟着一伙贱民上路,来到小镇追求美好生活。
没想到,来了这里仍然没饭吃,冬天到了还穿着单衣,在外面乞讨早晚会冻死,他只得进入酒馆,好歹有壁炉能取暖。
这孩子已算够坚强,常乐在卡塞尔城贱民区长大,见多了失去父母后饿毙的儿童。
老板在背后冷哼一声:
“废话!有工作,才有饭吃!这帮贱民不识字又没技能,天堂镇可不是慈善堂!”
“他至少可以刷盘子扫地!”常乐回头瞪着老板。
“贱民洗的盘子,还有谁肯拿来吃饭?”老板冷冰冰答道,“要不你去开家餐馆,专用贱民伙计,专门接待贱民顾客,只要他们有钱付你!”
话说得残酷,但实情的确如此,只要大众心里的不平等没有消失,单凭制度根本做不到真正平等。
贱民开个饭馆,哪怕面向全体顾客,有哪个平民或者贵族会去吃?总不能用法令强迫大家进去消费。
“这就是我的城市?这就是我建立的理想天堂?”
常乐咬了咬牙,默默无语,用手指擦去小孩脸上的泥土,发现还是个很清秀的孩子,十岁左右的年纪,双眼灵动,非常可爱。
他凑到孩子耳边,低声问道:
“说实话,除了乞讨,你有没有偷过钱?”
“没有!”小孩非常坚定,“坏孩子才偷钱!”
“好!”常乐拍了拍他脸蛋,起身拉住他的小手,“我带你去个有饭吃的地方。”
在众人的复杂目光中,常乐带着孩子离开酒馆,向内城走去。
一路上见到不少贱民乞丐,在寒风里冻得发抖,在人群中伸手哀求。
一旦与平民靠得太近,被人嫌“肮脏”,难免就是踢打辱骂,挨打的贱民不敢有丝毫反抗,维护秩序的佣兵也视若无睹。
常乐忍不住又一次感叹:
“这就是我的天堂镇?这就是所谓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