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萱瞧着父亲母亲的动静,寻思一回也转过弯来了,不觉赧然一笑。转过话头说道:“只是我竟奇怪,赵顼的事情在京中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都没什么事情。怎么今日就有言官弹劾了呢?”
洪赋闻言,看了洪萱一眼,笑眯眯说道:“这也不难猜。不过你们成日家守在闺阁,不知道外面的事儿罢了……如今阮大人回京复职,圣上念他为人清正,刚直不阿,竟又钦点他入了督察院。今儿弹劾赵顼的言官,便是他的下峰。”
“这么说,竟是阮大人弹劾了英国公府弹劾了赵顼?”孙氏闻言,越发狐疑,不觉同洪萱面面相觑。
沉思了一会子,洪萱笑道:“难不成是阮大人为了家风清名计,竟真的大义灭亲,弹劾赵顼,以示同阮烟罗划清干系?”
洪赋不可置否,随口说道:“谁知道呢。不过阮烟罗的事儿一出,阮家清名终究有所损碍。阮大人为了阖族声誉,恐怕也不得不如此罢。”
如洪赋一般,京中其余人家也都如此作想。毕竟以阮清正的风骨脾气,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是众人都不知道,与此事上,阮清正也不过是受人辖制罢了——
只是意欲说清此事,少不得还要从洪贵妃同玉沉说起。当日洪贵妃心思一动,吩咐玉沉将此事查个分明。玉沉麾下有西厂在手,这等十余年前的私密旧事虽然难查,然阮烟罗与赵顼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当年参与过赎买阮家女眷一事的老臣们难免想起往事。虽碍于阮大人清名,并没有人在明面上宣扬议论,终有按捺不住心事的老臣在私底下同家人偷偷闲话几句,恰好又被西厂的探子哨探到。如此一二来去,当年之事自然水落石出。
以玉沉之意,本想将此事原原本本宣扬出去,好叫众人知晓阮烟罗是何等不要脸面,不知廉耻的女子,且早被阮家驱逐出门。却仍旧仗着阮家的名声苟且行骗。
可是洪贵妃生性谨慎,从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玉沉乃是她与陛下的心腹之人,此事人尽皆知。倘若阮烟罗之事经由西厂之手宣扬出去,纵然阮烟罗与阮家没脸,恐怕旁人也会觉得孙家与洪家忘恩负义,秉性凉薄。
洪芫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遭了这么多年的罪,皆是由于母家被人所害,身后无有依靠。如今承启帝登基为帝,孙家与洪家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洪芫怎么肯因为打老鼠就伤了玉瓶,为着一个阮烟罗,就让洪家与孙家冠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只是就这么饶了英国公府,洪芫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当年她肯忍气吞声,是因为朝中大权被继宗所握,她不低头就会死。可如今却是承启帝的天下,她既已翻身,就不会再容人爬到她的头上耀武扬威。
于是洪贵妃且将此事按下,耐心等着阮清正一家归京续职。只因她知晓,以阮清正注重名声,爱惜羽毛的秉性,断然不会容许一个阮烟罗败坏了整个阮家的声誉。
果然事情的发展如她所想,阮家回京之后,第一时间便想到借由安阳大长公主府的赏花会,向洪萱辩解当年之事——说到此事,其实也并无人知晓,安阳大长公主之所以会给阮家下帖子,也是由西厂安插在安阳大长公主府身边的婢子提醒的。
如果不是那个安阳大长公主十分喜爱的大丫鬟随口说了一句“听说阮家姑娘皆有才女,美人儿之名,公主既下帖子请人,何不也把阮家的姑娘请了来叫奴婢们瞧瞧,看看阮家女的才名是否名副其实”。那阮家的女儿也不过是初初返京的四品小官之女罢了,高高在上的安阳大长公主怎么会想到她?
其后的事情便更好办了,阮轻罗在安阳大长公主府的赏花会上走了一遭,瞧见了京中世家之女的清贵安荣,如何能够忍受阮烟罗对自家声名的诋毁。一家子女眷哭哭闹闹的守在阮大人跟前儿,就算阮清正还有几分爱女之心,怕也不得不考虑此事对整个阮家的影响罢?
毕竟当年之事虽然私密,可终究有人知晓。且阮烟罗顶着阮家女的身份给人做外室,却也在京中宣扬了好一阵子呢。
再之后便是阮清正入宫面圣,被圣上钦点入都察院为左佥都御史。其后阮清正借由职务之便,向英国公府赵顼发难,也就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了。
这前因后果说起来很是累赘,却又顺其自然看不出洪贵妃经手的痕迹。充其量也不过是使人在安阳大长公主耳边多说了一句话罢了,就算传将出去,也可以理解为洪贵妃不忘阮大人当年直谏之恩,不忍阮家女儿回京之后境遇寥落,向安阳大长公主讨一个方便,使她顺利进入京中世家圈子罢了。
然而只这么一个动作,便引发了后续无数事情,使洪贵妃端然静坐便心想事成。如此轻描淡写不带一丝烟火气息的手段,真真诠释了什么叫“上兵伐谋,上计攻心”。直叫玉沉在旁看的啧啧称叹,俯首帖耳,再不敢有半点儿异心。
不提洪贵妃那厢如何运筹帷幄,只说洪赋等人正说话间,陡然听到寿安堂的老夫人杨氏打发丫鬟来请几人前去正堂,说是英国公府的人来负荆请罪了。老夫人叫众人去前面一同说话。
洪赋等人闻言,不觉莞尔一笑。孙氏开口说道:“这回来的倒快。”
洪萱嗤笑道:“他这是想借茜姐姐的名声为自己赎罪呢,不快也不行。”
说笑间,众人一齐到了正堂。只见堂上除老夫人杨氏外,理国公洪贯、夫人冯氏并长子洪葵,长媳陶氏,长女洪茜,庶子洪苇,并庶女洪芷均在,另一头坐着一位年过半百,气度魁伟的老者,身侧还坐着一位气度雍容的夫人,想是英国公与国公夫人了。地上还跪着那日来请洪茜回去的赵顼。只这一回,赵顼身上再无当日恢弘说笑的气度,颇有些狼狈不堪。
洪萱一见着如此情景,心中便大觉扬眉吐气。只是她也并非那等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心下得意,面上却分文不显,照着规矩上前给英国公并国公夫人请安。英国公倒还好些,身为男人不好同小女孩儿计较,因此很是称赞了几句。唯有英国公府夫人记着当日洪萱牙尖嘴利排揎赵顼的不是,心中大不自在。
然而两人今日带着儿子登门,到底是来负荆请罪的。因此英国公夫人心中虽不满意,面上却笑得如沐春风,将洪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并而褪了手腕子上带着的一双翠色剔透,莹润光滑的碧玉镯子戴到洪萱的手上,拉着洪萱的手笑说道:“我一见着这孩子便觉得喜欢,果然说话也伶俐,行事也周全。”
洪萱低头看着那对镯子——她本是后世一普通人,每日汲汲营营只为温饱。自穿越到这里,又在江州苦寒之地呆了那么多年,对这些金宝玉器并没有什么研究。然则看着腕上一对镯子,细嫩晶莹,水色通透,通体没有半点杂质,仿佛有翠色流光隐隐流动一般,便知这对镯子绝不是凡品。不禁微微皱眉,心中只觉不妥。遂回头看向孙氏。
只见孙氏笑向英国公夫人道:“这对镯子实在太贵重了,萱儿小孩儿家家的,怎么配戴这个。”
英国公夫人不以为意,笑着说道:“不过是一点子心意罢了。因为是好的,我才送她,若不好,我还觉得拿不出手呢。”
说毕,笑向洪萱道:“难道萱儿是嫌弃这镯子颜色太老,不喜欢呢?”
英国公夫人口中这么说着,心中却完全不是这么想。只因她年岁虽长,平日里却极其偏爱那些颜色鲜艳,娇嫩俏皮的衣裳首饰。为着此事,京中也有一干人等背地里说她性子轻浮,不稳重,然则英国公夫人从不放在心里。今儿她肯把这对钟爱的镯子送给洪萱,不过是知道洪赋一房身份特殊,颇得理国公府上下看重。遂先拿好东西堵了洪萱的嘴,免得她在一旁添油加醋,妨碍了他们英国公府的大事。
洪萱也知道英国公府一干人等的打算,知晓什么叫“拿人的手短”。更何况洪萱生性敏感,早已察觉到英国公夫人掩藏在笑容之下的不满怨怼,因而并不想收英国公夫人的东西。只是时下京中礼仪规矩甚多,颇为注重“长者赐,不可辞”。如今英国公夫人认真想送洪萱东西,且把话说到如此地步,洪萱倘若不收,反而叫人觉得洪萱轻狂,看不起英国公夫人的东西似的。
因此孙氏只好同英国公夫人道谢,又笑向洪萱说道:“还不快谢谢老夫人。”
洪萱见状,只得收东西道谢。英国公夫人见状,笑眯眯的说了一句道:“这样才好。”
言毕,放开洪萱的手,同上座的杨老太君说道:“今儿我同老爷带着顼儿来,且是负荆请罪的。我们知道这次的事儿,原是顼儿不对。茜儿生他的气也是应该。只是小夫妻间拌嘴吵架,不过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岂有认真动怒存心里头一辈子的。凭茜儿对顼儿有什么不满,不过打一顿骂一顿,出出气也就完了。且看着一双儿女的份上,总不好在娘家呆一辈子罢?”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不觉一顿,便知道正戏来了。因此都看向老夫人,不知她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