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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计中计(6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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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三十年六月,皇上亲自重新主考,重新选了一批进士,这一批共录取六十一人,全部为北方人,和前一榜有所区别,又称为北榜。

郭浩儒慢慢的饮着杯中清酒,看着李氏叹了口气道:“娘子果然神机妙算,这一榜却是全部为北方人占了。”

李氏夹起一块带着透明劲头的牛肉至郭浩儒面前的碟子里,浅笑道:“皇上年纪越大,这脾气也越发厉害了,当真是半点吃不得亏。”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和小孩子一样,总喜欢和旁人对着干,前一科的主考取了五十一人,全部为南方人,朱元璋就偏偏比上一科多取十人,又全部为北方人。

郭浩儒沉默下去,他夫妻二人流落至这苦寒之地已经十余载,这十多年,足够一个小儿成长为皇太孙,当初出来时,便和所有的亲友都断了联系,现在京中的风向,他们却是如同盲人摸象了。

只能通过昔日对皇上的了解,来揣度一二。

郭浩儒给李氏斟满了酒杯,又给自己倒上,笑道:“如此也好,这些日子我对他们要求严厉,两个孩子的学问越发精进了,若是两年后的大比,却是有了七八分把握了。”

李氏和郭浩儒心意相通,对荣华虽不留恋,却不愿意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流落在外,二人相视一笑,心中不约而同的算了起来,两年后,就是洪武三十二年了。

只是他们想的虽好。事情却不按照他们预想的进行,洪武帝没有熬过他在位的三十一年,在南北榜事件的第二年的闰五月,朱元璋病逝。庙号太祖皇帝。

郭浩儒着了一身素袍,慢悠悠的穿过自家的大门,在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松前站下。仰头望着亭亭冠盖,沉吟许久。

李氏从窗户里看到了,不免纳闷,待他呆站半晌不动,终于忍不住唤道:“相公,蚊子已经食饱了,你还是回来吧。”

郭浩儒哑然失笑。迈步向着屋中走来,他站定门口,阳光从他身后射入门中,恰好为他渡上了一层金边,如梦似幻。

李氏看着他。不免有些痴了,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三甲游街的壮举。

郭浩儒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李氏的动作,直到李氏再三呼叫,才回过神来,他抬起手,另外一只手伸入袖中,取出了一封书信,递到了李氏面前。

李氏皱眉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从他们搬到这苦寒之地,便和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断了联系,这信件,又是从何而来?

李氏接过信,只看了一眼信封提名。便是一怔,竟然是他!

她随即展信,匆匆浏览一遍后,满是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了郭浩儒:“相公,这?”

郭浩儒缓缓点头,信中内容他早已经倒背如流,此时不由沉声道:“没错,希直盼我回朝为国效命,当今仁慈宽厚,堪为明君,已经选用了一批饱读史书之辈,准备大展宏图。”

李氏自幼在那种环境长大,心思却又重了三分,她皱眉道:“可是他说愿将圣上侍读的身份拱手相让,这个,是不是有些过了?”

谁不知道皇上已经登基,便不会再拜任何人为师,侍读学者,名为伴读,实为天子座师,身份极高,地位极重。

郭浩儒徐徐的吐出一口长气,苦笑起来:“希直真是一片赤诚,他怕是希望借此洗清祖父身上的污名。”

李氏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若是郭浩儒成为了天子侍读,那就等于为郭家正名,纵然前案不得翻转,郭家,也可以一雪前耻了。

李氏沉默半晌,缓缓点头:“希直倒是一片侠骨丹心。”

她顿了一下,抬头看向了郭浩儒:“相公,有什么打算?”

郭浩儒直直的望着发妻,眼中的挣扎犹豫毫无保留的流露了出来,这的确是最快的给郭家正名的方法,事关祖辈声名,他根本无法拒绝。

李氏别过脸去:“相公已经决定了,那就早点上路吧。”

郭浩儒伸出手,在李氏细嫩的脸颊上摩挲着,声音低沉沙哑:“你等我安定下来,就来接你们母女。”

李氏慢慢的点了点头,伸手捉住了郭浩儒的大手,把自己的脸主动的贴了上去,二人之间越发的亲密无间,她柔声道:“夫君,无论此去如何,我都和你共同承担。”

方孝孺虽然大大方方的让出了侍读的身份,旁人可不会那么看郭浩儒那么顺眼,只怕到时候各种挑衅指责不会少。

他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旁人另类的眼光中,一直到郭浩儒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证明他的确是一代大儒的亲传子弟。

李氏别的不敢说,对于自家相公的学问,却是有着充足的自信的,至于明枪暗箭,那本就是她自幼所学,只是很久都没有用武之地,如今也有些生疏了,拿出来练习一下也好。

郭浩儒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你闭紧门户,无事莫要出门,对了,反正县学里的东西,志礼也都会了,不如就让他在家里,也好顶起门户。”

李氏应了,郭浩儒犹自不放心的道:“等我去和关家哥哥说一声,若有什么难事,你就去向他们求救,等我回来,再还上人情。”

夫妻二人细细的说着,全是别后的安排,一个下午,便定好了启程的日期,眼前有了重振家业的希望,郭浩儒是一刻也不愿意再等待下去,匆匆的定在了三日后启程。

郭家夫妻动作很快,郭浩儒先向县学请了一段长假,李氏在家中收拾行囊,他则是去了乡下一趟,只是含糊的跟关槐说要出一趟远门。李氏还请他们多多担待了。

关槐自然是满口子应了下来,把郭浩儒一路送到了门口,回过头来,却见小女儿手里提着个茶壶。傻傻的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不由打趣道:“秀秀。你怎了,出门的是你郭叔叔,又不是郭家老二。”

这几年过去,两家越发有意要凑成亲家,平日里也就常常拿两小儿说口,关秀秀从最初的誓死反抗到消极抵抗,被他们看做了小女儿长大了。终于懂得害羞了。

关秀秀回过神来,手里的茶壶往桌子上一丢,人已经向里屋跑去,就在刚刚一刹那,她的记忆之中又有一部分彻底的苏醒了。

那是关于郭家的。前世这个时候她还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郭浩儒出了一趟远门,不久后燕王造反,郭家没了个顶梁柱,李氏在战乱之中苦苦支撑,终究没挨过去,就此去了。

等战事结束,郭浩儒回来。人变的古怪苛刻,两个儿子也都被管教的十分严厉,直接导致了郭志彬的懦弱怕事和郭志礼的不苟言笑。

然后等关秀秀嫁了过去,却渐渐的明白了当年的这一段公案,公公当时,分明就是去做官的!

只是去的时日尚短。还没来得及运作上去,燕王就反了,也幸好因此才留下了一条性命。

燕王和建文帝打了四年,被战争拖累,郭浩儒受困京城,和妻儿音信全无,等回来时,妻子已经没了,伤心欲绝,同时也知道振兴家业无望,他身上已经被打上了建文余党的烙印,在燕王眼中,就是反贼,是逆臣,不杀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偏偏两个儿子因妻子的死,俱都与他有了嫌隙,郭家父子的关系便僵持下来。

关秀秀满心惶恐,不行,她不能让那么疼爱她的李氏死去,也不能让郭家就此倒台,郭浩儒终究是哥哥的座师,若是他有了污名,哥哥也会被连累的。

关秀秀进了卧房,从床头的箱笼里翻找出了一封信,信上空无一字,只寥寥数笔画了三根鸡毛。

这还是上次几人相聚时,开的小玩笑,梁直瞥了郭志彬一眼,笑嘻嘻的把这封信塞入她的手中:“表妹若是有事,只管把信送到梁家名下的任何一个铺子,表哥都会帮你出头,是请讼师还是找打手,都是一句话的事。”

关秀秀研开一方浓墨,提起笔来,豪迈的写了三个字,陆大爷,随后把信重新封了起来,撒腿往外跑去。

到了关铁牛家,再三叮嘱他把信送到城中,关秀秀便忐忑不安的回了家中。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若是信没有及时送到怎么办,就算是送到了,她又能怎么办?

等战事起时,不若把李氏接到家中,反正她姆妈和爹爹俱都安然无恙,想来也是,兵荒马乱之时,城中往往不如乡下好活命,一是粮食难寻,二是易被围城。

关秀秀心中不断的盘算着,设想着种种可能,不知不觉间,疲惫上涌,她却是累极而眠,直接趴伏在床头棉被之上,睡了过去。

只是心中到底有事,她也睡的极不安稳,梦中李氏牵着她的手,在流民中奔逃,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李氏和她的手分开,李氏被流民挟裹着,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冲去。

关秀秀急的大声唤着李氏:“婶婶!婶婶!!”

“婶婶怎么了?”一个声音关切的在耳边问着,关秀秀终于从梦魇中醒来,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俊脸,半天才反应过来,轻轻的唤了一声:“表哥。”

梁直探究的看着关秀秀,伸手在她眼下沾了一沾,指尖上一滩水,凑到了关秀秀面前:“你是做了什么噩梦,居然吓成这样。”

关秀秀死死的瞪着那摊眼泪,彻底的清醒过来,她看了眼窗外,却见夕阳正斜斜的挂在天边,不由呼出一口气:“表哥倒是言而有信,还真是十万火急的来了。”

梁直讪笑两声,他只是好奇罢了,那十万火急的信件上偏偏写了陆大爷的名字,难道表妹终于决定放过郭志彬,改成祸害陆小儿了?!

梁直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道:“表妹放心,我已经派下面铺子的伙计给陆棋风那厮送了口信,怕是最迟明天。那家伙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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