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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并蒂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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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很热,热得出奇。(百度搜索:,看小说最快更新)因为屋里生了四盆火,火烧得很旺。闪动的火光,将墙壁和屋顶都照成了嫣红色。

阿飞的脸也是红的,全身都是红的。他就躺在四盆火的中间,赤着上身,只穿着条短裤。裤子已湿透。他仰面躺在那里,不停地流着汗,不停地喘息着。他整个人都已虚脱。

屋子的一角坐着两个人,一个还在不停地咳嗽着,另外一个却像是泥塑一般呆坐不动,半合半张的双眸偶尔闪过一抹凌厉的光芒。

当今江湖,最负盛名的人是谁?也许是那个迷雾一般的兵器谱第一,“天机老人”,他的确是个雾一般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往哪里去。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不过,时代不同了,如今的江湖只有三个人伫立在山峰之上,天机老人的隐退,兵器谱上的兵器黯然凋零,原因,都是一个人,一柄剑,也许,他的人就是一件兵器吧?

“杀神”,虽然这个名号在韩文眼里不过是个狗屁,可在别人看来,就是如此,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当中,兵器谱上的人几乎全部被他屠戮,就连排名第四的“铁剑”郭嵩阳,排名第五的“银戟温侯”吕凤先也不能避免。

如今,江湖上的人都在预测,预测什么?预测他什么时候会挑战最强的那两个人,那两件兵器,上官金虹的“龙凤环”。李寻欢的“小李飞刀”,甚至还有人开了赌盘。

屋子很沉默,虽然只是一个陋室。但在这间屋子中的三个人,只要联手,横扫天下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但——那根本不可能,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咳嗽声止住,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你在干什么?”

韩文眯着眼,神情中似乎有些失望之色,悠然道:“如你所见。我在蒸他。”

李寻欢道:“蒸他?他既不是馒头,又不是螃蟹,为什么要蒸他?”

阿飞现在看来的确就好像一只被蒸熟了的螃蟹。

韩文笑了,道:“我蒸他。因为我要将他身子里的酒蒸出来。让他清醒。”,他目光凝注着李寻欢,缓缓接着道:“我也想将他血里的勇气蒸出来,让他重新做人。”

李寻欢被韩文的眼神儿看的一个错愕,叹然道:“如此说来,我倒也的确需要被蒸一蒸,只可惜我身子里的酒若完全被蒸出来,我这人只怕也就变成空的了。”

韩文皱眉。道:“你身子里除了酒,难道就没有别的?”

李寻欢叹息了一声道:“也许还有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韩文抚掌大笑。道:“说得妙,若没有一肚子学问,怎说得出这种话来?”

他忽又顿住笑,哼道道:“其实我倒真想把你蒸一蒸,看看你身子里除了酒和学问外,还有什么别的?看老天究竟用些什么东西来造成你这么样一个人的。”

李寻欢道:“然后呢?”

韩文笑了,道:“然后我就要将天下的人全都找来,把这些东西像填鸭似的塞到他们肚子里去。”

李寻欢道:“每个人都塞一点?”

韩文叹了口气道:“不是一点,越多越好。”

李寻欢不解,道:“这样说来,天下的人岂非都要变得和我一样了?”

韩文摇头道:“天下的人都变得和你一样,又有什么不好?”

李寻欢道:“也有点不好。”

韩文抬头道:“哪点不好?”

李寻欢苦笑着,道:“你若要令天下人都变得和我一样,世上也许只有一种人赞成这主意——卖酒的。”

韩文不再说话,只是有些失望,一个屋子里两个扶不起的阿斗……或许,还有一个女人吧?可他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林仙儿这个人,也没有瞧她一眼,像是在看着空气;

屋子里忽然沉寂了下来,只剩下松枝在火焰中燃烧的声音。

林仙儿已走到阿飞面前。除了阿飞外,她也没有去瞧别人一眼。闪动着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红的时候看来就像是个害羞的仙子,白的时候看来就如同幽灵。

人都有两种面目,有时美丽,有时丑陋。只有她,无论怎么变,都是美丽的。她若是仙子,当然是天上最美丽的仙子;她若是幽灵,也是地狱中最美丽的鬼魂。

但阿飞却像是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她怎么变,都不会再瞧她一眼。

林仙儿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没走……只为了要对你说两句话,听不听都随便你。”

阿飞好像根本没有在听。可是,他的身子为什么却又已僵硬?

林仙儿缓缓接着道:“那天,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是我却不能不那么做,因为我不愿看到你死在上官金虹手里……他想杀了所有能够威胁他的人,你也是。”

阿飞好像还是没有在听。可是,为什么他的拳已握紧?

林仙儿道:“我现在,既不是要求你了解,更不是要求你原谅,我自己也知道,我们的缘分已尽……”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才接着道:“我告诉你这些话,只为了要让你心里觉得好受些,因为我一直都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至于我……”

李寻欢听得有些作呕,大声道:“你已说得太多了!”

林仙儿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慢慢道:“不错,我的确已说得太多了。”

她果然一个字都不再说,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她走得并不快,却没有回头。阿飞还是躺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有张开过。

林仙儿眼看已要走出门。李寻欢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林仙儿今天只要走出这道门。阿飞以后只怕就永远再也见不到她。只要阿飞不再见到她,就已重生。

林仙儿自己当然也很明白今天只要走出这道门,就等于已走出了这世界。她脚步虽然并没有慢下来。但目光中却已又露出了恐惧之意──屋子里虽然亮如白昼,但门外却是一片黑暗。

虽然也有星光,但星光她并没有看在眼里。她喜欢的是令人眩目的光彩。她喜欢赞美、阿谀、掌声,喜欢奢侈、浪费、享受,喜欢被人爱,也喜欢被人恨……

她本就是为了这些而活着的。若没有这些,她就算还能活下去。也就如活在坟墓里。

黑暗已越来越近了。林仙儿目中的恐惧已渐渐变为怨毒、仇恨。这时她若有力量,她一定会将世上所有活着的人都杀死。

但就在这时,阿飞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等一等。”

“等一等!”

谁都无法相信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能改变多少人的一生!就在这刹那间,林仙儿已突然完全改变。她眼睛里立刻就又充满了得意、自信、骄傲,她整个人也仿佛突然变得说不出地美丽!

她几乎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美丽过。“只有骄傲和自信,才是女人最好的装饰品。”一个没有信心。没有希望的女人。就算她长得不难看,也绝不会有那种令人心动的吸引力。

这就正如在女人眼中,只要是成功的男人,就一定不会是丑陋的。“只有事业的成功,才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品。”林仙儿脚步已停下,还是没有回头,却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的叹息声很轻很轻,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凄苦之意。看到她目中神色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在如此得意的时候,也会发出这么凄凉的叹息。

李寻欢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音乐。任何一种声音能比她这种叹息更能打动男人的心。纵然是秋叶的凋落声,流水的哀鸣声,甚至连月下的寒琴,风中的夜笛,也绝没有她这种叹息声凄恻动人。

他只希望阿飞能瞧他一眼,听他说句话。但阿飞现在眼中已又只剩下林仙儿一个人,耳里也只能听得到她一个人的声音。

林仙儿叹息着道:“我的话已说完了,已不能再等了。”

阿飞道:“不能等?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我答应过别人,只说两句话,说完了就走的。”

阿飞道:“你想走?”

林仙儿叹道:“就算我不想走,也有人会来赶我走。”

阿飞道:“谁?谁要赶你走?”,他眼睛里忽然又有了光,有了力量,大声道:“你为什么要被人赶走?这本是你的家。()”

林仙儿霍然转身,凝注着阿飞。她目中似已有泪,因为她眼波本就柔如春水。良久良久,她才又叹息了一声,凄然道:“现在这里还是我的家么?”

阿飞道:“当然是的,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

林仙儿的脚步开始移动,仿佛忍不住要去投入阿飞怀里,但忽然间又停下脚步,垂头道:“我当然愿意,怎奈别人却不愿意。”

阿飞咬着牙,一字字道:“谁不愿意,谁就得走。”

他似已不敢触及李寻欢的目光,也不管别人对他怎么想了。

韩文的确将他血液里的酒蒸了出来,勇气蒸了出来,他却也将他的情感全都蒸了出来。一个人身子最虚弱时,情感却最丰富。

阿飞的眼睛似乎再也不愿离开林仙儿,一字字接着道:“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赶你走,只有你才能赶别人走。”

林仙儿带着泪,又带着笑,道:“我的确很想跟你单独在一起,可是,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阿飞道:“不愿意做你朋友的人,也就不是我的朋友。”

林仙儿忽然燕子般投入他怀里,紧紧拥抱住他,道:“只要能再听到你说这句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别的我什么都不再想,无论别人对我怎么样。我也都不再放在心上。”

门,是虚掩着的。

韩文慢慢地走了出去,走入门外的黑暗与寒夜中。他知道自己若再留在屋子里。已是多余的。

李寻欢也跟了出来,似乎还有些不甘心,道:“我们难道就这样走了么?”

“狗改不了吃屎!本性难移!就像你一样!”,韩文冷哼一声,他花费了这么长时间,到头来还是救了一个废物。

“我?”,李寻欢面上有些不悦。

韩文冷冷的说道:“林仙儿就是一坨狗屎。他就是那只苍蝇,林诗音也是一坨狗屎,你也不过是一只苍蝇!”

李寻欢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好半天,道:“比喻的有些粗俗了!”

“但比喻的很恰当!”,韩文哼道:“我真没想到他竟是这么样一个人,居然还对她这样子。这种人简直……我已经无话可说了!站在门外。听着林仙儿跟人家……他竟然还这样?戴绿帽子也是一种习惯吗?”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道:“也许……你看错他了。”

韩文冷笑着,道:“我看错了?难道他不是这种人?”

李寻欢盯着他,无比笃定的说道:“他不是。”

韩文笑的更冷了,道:“若不是这种人,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

李寻欢黯然道:“因为……因为……”

他实因不知道该怎么说,韩文却替他说了下去,他叹息了一声。道:“他这样做,只因为他已不能自主。虽然没有别人逼他。他自己却已将自己锁住。其实,不只是他,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也有自己的蒸笼。”

李寻欢错愕,好半晌,道:“看来你还没有放弃他?”

“不!我已经放弃了!”,韩文摇头,道:“我只不过是觉得他的剑不错,想要帮他一把,既然他是扶不起的阿斗,我也没有必要继续了,因为……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我也有枷锁吗?”,李寻欢突然问道。

韩文看着他的眼睛,好半晌,道:“你对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就算有人辱骂了你,对不起你,你也不放在心上,别人甚至会以为你连勇气都已消失……”

李寻欢笑了,很苦涩。

韩文接着说道:“但你的朋友若是有了危险,你就会不顾一切去救他,甚至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朋友’就是你的蒸笼,只有这种蒸笼,才能将你的生命之力蒸出来!将你的勇气蒸出来,可在我看来,你,也快废了!”

李寻欢并不否认,反而是叹息着,道:“那么……龙啸云难道也有蒸笼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看着笑容苦涩的李寻欢,韩文道:“当然也有。”

李寻欢道:“什么才是他的蒸笼?”

韩文伸出两根手指,道:“金钱、权力!”

李寻欢嗫嚅这嘴唇儿,好半晌,道:“可是,他要杀我、陷害我,却并不是为了金钱和权力,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我是绝不会和他争权夺利的,可他为什么还要那样?”

“当局者迷!”,韩文道:“他一心要杀你,只因为他心上也有副枷锁。”

“龙啸云恨你,因为他怀疑,他嫉妒!他始终怀疑你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收回去。他嫉妒你那种伟大的人格和情感,因为他自己永远做不到,怀疑和嫉妒,就是他的枷锁!”,韩文冷冷的说道。

李寻欢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了,捂着胸口,一阵急促的咳嗽,很严重的咳嗽,韩文甚至能看到他掌心里那一点血花;

他却轻轻地擦去,叹道:“这种枷锁也许世上大多数人都有一副,那么,阿飞的枷锁是什么呢?”

韩文目光遥视着天际的星光,叹息着道:“阿飞的枷锁就和龙啸云的完全不同了……阿飞的枷锁是爱。”

李寻欢摇头,道:“爱?爱也是枷锁?”

韩文冷笑,道:“当然是,而且比别的枷锁都重得多。”

李寻欢摇头,道:“但他真的那么爱林仙儿么?他爱她,是不是只因为他得不到她?”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因为这问题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李寻欢叹了口气,凝注着韩文。道:“我在怎么样才能将他这副枷锁解脱啊!”

韩文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回过头──窗子里的火光已暗了,小屋孤零零地矗立在西风和黑暗中。看来就像是阿飞的人一样,那么倔强,又那么寂寞。

李寻欢弯下腰,不停的咳嗽起来,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无论谁都没法子将阿飞的枷锁解脱。除了自己之外,谁也没法子救得了他。

久久没有声息之后。李寻欢又问道:“那你的枷锁是什么?”

韩文站在原地,很久才说道:“回家!”

李寻欢错愕,正如之前的。他也不懂,不懂韩文的话。

........

........

“为什么不离开?”,李寻欢问道。

野店的设施简陋,在这张满是刀伤剑痕的笨重桌子对面儿。韩文默默地啃着馒头。良久,缓缓地说道:“在等!”

“等什么?”,李寻欢问道。

韩文白了他一眼,道:“在等你有一战之力!再等上官金虹与荆无命之间出现裂痕!”

“你没有必胜的把握?”,李寻欢知道韩文一向是个很狂躁的人,他还从未见过韩文竟然有如此的耐心。

韩文慢慢的说道:“我本意让阿飞振作,至少让他可以帮我一个忙,牵制住荆无命……他们之间的配合天衣无缝。谁也没有把握一起对付他们两个人,谁也不行!”

气氛稍显沉默。韩文继续啃馒头,李寻欢喝着酒,一壶接着一壶。

不知何时,阿飞来了,像是做错的事儿的孩子,站在李寻欢的身边儿,他腰上无剑,看来他做出了选择。

韩文抬了一下眼帘,闷哼一声,便像是没看到他一样,起身便走掉了。

李寻欢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示意阿飞坐下说话,自顾的说道:“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不怪你!陪我喝几杯吧!”

阿飞从不喝酒,这一点荆无命与他一样,酒精也是会让人行动迟缓的,可今天,不同,所以他点了点头,突兀的偏过脸,他的表情却是僵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这人身材很高,黄袍,斗笠,笠檐压得很低,走路的姿势很奇特,也没有转过头来瞧一眼,行色仿佛也很匆忙。

阿飞的心跳突然却快了。

荆无命!

荆无命的眼睛一向盯住前面,仿佛正在追踪方才走掉的韩文,并没有发觉阿飞就坐在路旁的小店里。

阿飞却看到了他,看到他腰带上插着的剑。却没有看到他那条断臂──用布带悬着的断臂。只要看到这柄剑,阿飞的眼睛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

就是这柄剑,令他第一次尝到失败和屈辱的滋味。就是这柄剑,令他几乎永远沉沦下去。阿飞的拳已紧握,掌心的伤口又破裂,鲜血流出,疼痛却自掌心传至心底,他全身的肌肉立刻全都紧张了起来。

他已忘了荆无命的断臂。他一心只盼望能和荆无命再决高下,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别的。荆无命也很快就从门口走过。阿飞缓缓站起,手握得更紧。

痛苦越剧烈,他的感觉就越敏锐。

坐在门口的伙计突然感觉到一阵无法形容的寒意袭来,转过头,就瞧见了阿飞的眼睛──一双火焰般炽热的眼睛,却令人自心底发冷。

“当”,店伙手里的酒杯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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