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动作好快,你说,今日朝会时是不是分心在琢磨这些,”漪乔抿唇笑看他,“我怎么觉得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其实你比我还紧张吧?”
“这是自然,我可是头一回当爹。”他低头笑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漪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斜他一眼:“那可太巧了,我也是头一回当娘。”
“既然这么巧,那乔儿就快去吃些东西——再过个六七日我就给百官赐假十日以度元宵佳节,到时我也能偷闲几天,带着乔儿出宫各处走走。”
上元节带着些情人节的意味,和他一起看烟火赏花灯实在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漪乔光是想想,心里就不禁一阵雀跃。
明朝对上元节的重视可谓空前绝后,老朱家的皇帝似乎都对灯会和烟火情有独钟。从正月初八开始,就大弛夜禁,每晚花灯、烟火照彻通宵,鼓乐杂耍更是喧闹整夜。这样的盛况要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七方才结束,而尤以十五那日为最盛。
虽然漪乔在宫里呆的时日也不短了,可置身皇宫过元宵还是头一次。而她在亲眼见识了之后,不禁更加感慨皇家的富贵奢华。
上元节当天,乾清、清宁宫等宫前便开始搭设鳌山。所谓鳌山,即用彩灯堆叠成的一座小山,因像传说中巨鳌的形象而得名。一座鳌山搭建下来千金不止,绝对不是一般富贵人家可以负担得起的。
除搭设鳌山、燃放烟火之外,宫中内官监火药房还会造出奇花大爆,花样有水仙、木樨、兰蕙、梅、菊等,点放出来璀璨华美,闪耀如生。祐樘之前曾问她喜欢什么花样的,她觉得这些听着都挺好,便让他做主挑选了。
上元节那日,内臣宫眷皆穿灯景补子蟒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吃元宵赏花灯观烟火,场面好不热闹。
这一日自然是要设家宴的,让张家人进宫聚一聚。虽然不是真正的娘家人,但面上总要过得去。只是漪乔发现,延龄和鹤龄已经跟她生疏了很多。她心知是由于那次巴图蒙克拿他们威胁她时,她为了祐樘的安危没有即刻救他们。大概两个孩子之前跟自家姐姐的感情太好,所以那次被伤得太深,一直记恨着她。而对于那件事漪乔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毕竟她初到张家时曾经跟这俩孩子相处过一段时间,要说情分,也不是没有。
鹤龄延龄不经常进宫,也就是年节时随着张峦夫妇进宫一趟。漪乔自再次回来后,见到这两个弟弟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还是逐渐发现他们似乎变得和从前有些不同,开始沾染上一些富家官家子弟的纨绔习气。她跟祐樘说起这些,他也只是笑笑,让她不要想太多。她趁着金氏入宫之际,问她鹤龄延龄有没有在外头捅什么娄子,金氏可能以为她听谁说了什么,当时就一脸不高兴地数落她不知道护着自家人,居然还想揪自家兄弟的错处。漪乔被她叨念得很是烦躁,当即便打发她回去了。
她心里存着疑惑,可是询问身边的人又都说她多虑了。几番下来均是无果,她也怀疑是自己敏感了,就没再过问。
鹤龄延龄跟她面和心不和,张峦夫妇只知道跟自己的皇帝女婿套近乎,外带有意无意提到她身怀龙种的事情,暗示祐樘自家女儿将要为皇室添丁的功劳。漪乔在一旁看得恶寒不已,这一顿家宴吃下来郁闷得很。
家宴散了之后,漪乔原本想尽快送走他们,但金氏提出说要跟她单独说些体己话儿,漪乔虽然不怎么情愿,但还是勉强应了下来。
“女儿啊,你这次能怀上皇嗣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为娘听闻了之后喜得好几日都合不拢嘴。”一进到偏殿里,金氏就拉着她喜滋滋地道。
漪乔懒得跟她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娘可是有何话要交代?”
“果然是我的女儿,知道为娘的心思,”金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为娘是想提醒你,趁此时机呀,跟陛下要点好处。”
漪乔蹙了蹙眉。
“嘿哟,你那是做什么?能捞点是点呗,你傻啊你!多……”
漪乔不耐烦地打断她道:“陛下两月前才刚封赏过吧!我没记错的话,陛下每年给爹禄米一千石本色七百石折色三百石,娘还嫌不够么?”
“那次是赏了不少,可眼下你这不是有喜了么?这么好的机会,不要点封赏不亏得慌啊?我瞧着,这次起码能给你爹捞个侯伯什么的当当……”
“亏得慌?娘这是在做买卖么?”漪乔冷笑一声。
“你说什么混话呢!娘这不是替咱们家着想么?你爹近来身子也不甚好,能早早地捞到个爵位,咱家也有个指望啊!到时鹤龄还能继承你爹的爵位,然后世袭罔替,咱们家子子孙孙都不愁了……”
“这话是爹教给你的吧?爹想要爵位就自己去跟陛下说,至于成不成,还要看陛下。”
金氏一听就急了:“我的小姑奶奶!你爹怎能自己张口去问陛下要!先不说陛下允不允,这铁定是要被弹劾的!”
“原来娘也晓得此事不好办,”漪乔脸色冷了下来,“想当年,钱太后正位中宫将近四五十年,外戚钱承宗才封伯,我这皇后才做了几年?爹就那么急不可耐?此事一出必为群臣诟病,这简直就是成心为难陛下。”
“陛下是皇帝,这天下都是他的,他要真想办成的事谁能阻拦?女儿,谁都知道陛下宠你,你说的话,陛下能不听?你怎么越来越傻了呢!娘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咱们家可就指着你呢!娘已经跟家里各支远亲近亲都夸下口了,说这回给爵位的事一准儿成,你眼下这样让爹娘的脸往哪儿搁?”
漪乔的眉头越蹙越紧,正要回驳她,无意间余光一扫,惊讶地瞥到祐樘就站在偏殿门口。她不自然地顿了一下,随即转身朝他遥遥福了福身:“臣妾参见陛下。”
金氏是背对着门口的,并没看见圣驾。突然见她如此,吓得整张脸都白了。但她又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兴许离得远陛下没听到她们方才说了什么,这才定了定神,换上一副笑脸转身朝着祐樘行了礼。
“不是和乔儿说了不必行礼了么,”祐樘神色如常地走上前,温柔地扶起漪乔,继而才转向金氏,笑道,“岳母请起——即刻就要点奇花大爆了,朕是特意来叫乔儿的。只方才见岳母和乔儿似乎相谈甚欢,便没有让人通禀——岳母若是不急着回去的话,可愿同往?”
“不不不……不必了,”金氏赶忙用干笑掩饰心虚,“陛下和漪乔尽兴就好——女儿,那为娘就先随你爹回去了,你好好陪着陛下看烟火。”
她说完,又朝着祐樘行了一礼,便匆匆告退了。
漪乔转头望向祐樘,尴尬地笑笑:“我们快走吧,我还没看过宫里造的奇花大爆呢。”
“岳父想要爵位?”祐樘突然敛容道。
漪乔暗叹她们的话果然被他听去了。她不以为意地笑笑:“不必理会这些,他们那是在无理取闹。”
他立着不走,微微低头沉吟,许久之后,才再度开口。
“其实,想要爵位,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下子封侯是断然不可能的,封个伯倒还可——诶,乔儿莫急,”祐樘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我晓得此事多少操之过急,但也并非全无道理。当年祖父和钱皇后亦是伉俪情深,祖父当初实则是打算给钱氏外戚封侯的,只是被钱皇后婉言谢绝罢了,钱承宗那安昌伯是后来钱后崩了之后父皇给封的。给张氏一族爵位是迟早的事情,乔儿正位中宫时日虽短,但就凭着张峦是乔儿名义上的父亲,封个伯也并不出格。况且正逢着乔儿身怀皇嗣,我在臣子们面前正好也有个说头。我大明嫡长子的外祖怎样也要显赫些,趁早封了也好。”
“可、可还是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祐樘挽起漪乔往外走,“乔儿随我一起去观鳌山看烟火吧。”
漪乔挣脱他的手,停下步子,面带愧色地道:“虽然我平日里不问朝政上的事,但在宫里呆了这么久,这件事的轻重利害我多少还是看得出的,此事一出必定给人落下话柄。你……你不必为了我难为自己,你这样我会心中有愧的。张氏一族如今已是荣宠无双,封伯的事缓上个三五载也没什么。”
他垂眸笑笑,叹息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道:“莫担心,没有乔儿说的那般严重的。我爱屋及乌,厚待妻族也无可厚非。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他言及此忽而顿住话头,勾唇一笑。
“知道什么?”漪乔明知故问道。
“就是乔儿想到的。”
“我发现你在这种事上都一反常态的高调诶——我什么也没想到,你快告诉我,快点快点——”漪乔眼看着他又要跳过表白,不依不饶地催促道。
“乔儿太不厚道了,故意要看我羞赧,”他笑着拍了拍她瞬间一黑的小脸,“去看烟火吧——你若是再不走,我可就要抱着你去了。”
漪乔见他真的弯腰要来抱她,连忙往前紧走几步,红着脸瞪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不厚道!我、我、我自己会走,外面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居然……”她看着他面上温良纯然的笑,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嘴角忍不住一抽。
“眼下不抱,再过些时日就抱不动了,乔儿真的不要我抱?”
漪乔望了一眼头顶上的藻井,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然而她哼完便发觉方才那一声怎么听怎么像撒娇,顿时被自己囧到了。
她强装淡定地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抛下一句“我们走吧”,便自己先出了偏殿。
祐樘看着她越走越快的背影,面上笑意宛然。
太宗皇帝迁都之后,特地在紫禁城东华门外辟了两里长的灯市,每年从正月初八便开始闹花灯摆杂耍,每晚皆是通宵达旦。
漪乔走在东华门外的一片璀璨灯海间,心里感叹果然这些传统节日还是在古代有氛围得多。
街上有携家带口老少同游的,也有彼此说笑的年轻夫妇。一群提着各式花灯的小儿嬉笑着追逐打闹,跑得远了,便只能看到在熙攘的人群里钻来钻去的会动的光点。耳旁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焰火声,时不常地还会从街道两旁围观杂耍的人群中爆出一阵震天的喝彩声。空气中飘着各种小吃的香味,只要用鼻子稍微嗅一嗅,便能轻易地被勾起食欲。只是漪乔眼下情况特殊,仍是没什么胃口。
他们这次出宫没带一个随侍的,换了身方便衣服就出来了。夜幕笼罩下的街道人头攒动,目光所及处皆是乌压压的人潮。漪乔一直紧紧拽着身边人的手,生怕被人群冲散。
她看了看身边那个说笑指点间向她介绍各种人情风物的九五之尊,突然觉得这个时候的他们,就好像趁着休假出外游玩的普通夫妻一样,不是什么帝后。
此刻的他,仅仅是她的丈夫,是他们未出世孩子的父亲。她能看得出来,自从知道她怀孕了之后,他面上的笑容都明朗了不少。那种将为人父的紧张和喜悦,是难以言喻的。
“太祖皇帝当年定都应天之后,曾招天下富商共聚,一连放灯十日,在南京城内搭设彩楼无数,并于秦淮河上放水灯上万盏,可想见其景是何等壮观,”祐樘说话间目光一扫,突然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那里有卖江米糕的,乔儿要吃么?我去买。”
漪乔连忙拉住他:“哎——不用了,我吃得挺饱的,就想出来看个热闹顺便消消食——你一路上都不断问我这个吃不吃那个要不要的,真把我当吃猪养啊?”
“不把你养成猪怎么生出小猪,”他含笑刮了刮她的鼻尖,“难得出宫一趟,总是要不虚此行的。乔儿不愿猜灯谜,还不多吃点么?”
“不是不愿,是你太厉害了,那些灯谜都难不住你,猜一个中一个,我看那些个摊主脸都绿了。照这样下去他们摊上的花灯全得白送给我们,我怕他们赔死,”漪乔说着便忍不住喷笑出声,随即又板起脸,“不过最重要的是,你长得实在太招眼了,整个人往那儿一站,过往的大姑娘小媳妇全往你那儿瞟。依我看啊,你还是别呆在那明晃晃的花灯摊前了,站在暗处最好。”
祐樘失笑道:“兴许她们是见乔儿貌美,想瞧瞧是怎样的人才能携如此美人出游呢?”
漪乔干咳一声:“我怎么没想到,没准儿真是这样。”
“好了,大不了下一回我把脸捂上,站在一边不开口,由乔儿猜,总成了吧?”
“我才不要呢!见识过厉害的了,我可不想丢丑。不过,再过几年我们就可以带着儿子一起出来逛灯会了,到时候看看他能猜出来几个。”
“这个嘛……还要看他像谁多一点。”祐樘慢悠悠地道。
“……你你你!你的意思是我会拉低儿子智商嘛?哼,”漪乔不服气地撇撇嘴,“你又欺负我……走着瞧,再过个四五十年,等你得了老年痴呆症我就天天欺负你,把年轻时候的账都跟你算一遍。”
原本是嬉笑着和他贫嘴,然而她话音刚落,面上的神情便生生僵住。
“到时不还有小辈们么?孩子们肯定不会看着我被乔儿欺负,”他见她神色有异,即刻收起了玩笑之色,“乔儿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祐樘——”她突然扑到他怀里,微颤着抱住了他。她的手臂一紧再紧,抱得极其用力,似乎只要她稍微放松一丝一毫,他就会立刻消失一样。
祐樘觉察到她的轻颤,垂眸看向怀里的人,面容微敛,漆黑的眼眸瞬间幽邃不见底。
漪乔伏在他胸口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默然许久之后,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你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好好的……”
她的视线不知何时被泪水模糊,但她不愿让他看见,于是咬牙将泪意逼了回去。她感受到他在她背后温柔的拍抚,缓了一缓,这才将心里肆虐的那股情绪稍稍压下去一些。
她方才脑中一闪,又想起了她当初回到现代时,好友琳雪无意间跟她提起历史上的明孝宗的那次对话——
“……这皇帝活生生就是深情的小言男主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历史上还有这么个奇葩……”
“别那么说他。”
“哟,你那么护着他干嘛?难道你们认识不成?只是可惜了,他那身体弱得跟林妹妹有一拼,只活了……”
她当时头疼欲裂,及时打断了琳雪的话,所以没有听到后面的数字。但是从琳雪的话里不难听出,他活得……并不长。
他最终的宿命问题,其实一直都是漪乔不愿去触碰的心病。想起琳雪的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她每次都害怕深究而已。
越是美好越是惧怕失去。现在的点滴幸福,或许都会成为将来撕裂心肺的利刃。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想象不出自己会怎样。
是会疯掉,还是会随他而去?
她不了解这段历史,不知道历史上的他们最后将会走向何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好事,但她又偏偏隐约知道他的结局。
严格来说,她的到来本身已经改变了历史,那么这是否表明,他不一定会走向历史上既定的宿命?
漪乔心里思绪激荡,只能暂且如此安慰自己。
上元节这一趟进宫,张峦夫妇可谓不虚此行。不久之后,给张峦封伯的事情就被提了出来。圣上对张家如此厚待之举一出,便如滴水入油般,须臾之间让朝臣们炸开了锅。
皇后正位中宫不过三年,国丈竟然就要封伯?这还得了!王恕老爷子一听就火了,当即就跳出来,联合几个尚书阁老犯谏。他也是拿昔日钱氏外戚的例子作对比,说钱太后正位中宫五十载,其弟重孙钱承宗也才封了个安昌伯,陛下眼下如此作为,恐人情惊愕,有累圣德,乞请推迟几年。
然而事实证明,在这种事上跟陛下唱反调是没有用的。
弘治四年的二月十三,张峦请给勋号并诰券,陛下准,并下令授张峦推诚宣力武臣荣禄大夫柱国寿宁伯,食禄一千石,子孙世袭免本身杂,犯二死子一死。
一时间,张氏一门圣宠冠绝,风光无限。整个北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又多了茶余饭后喟叹的谈资。
随着天气一点点回暖,漪乔的腹部也渐渐凸显出来,孕吐和厌食亦缓解不少。不过可能由于是后怀,胎儿位置靠后,虽然正餐加餐夜宵一样都没少吃,但怀孕四个月时也只是小腹微隆,整个人也没长多少肉。
周太皇太后几乎是日日前来探望,还一早就做主免了她去清宁、仁寿二宫的晨起问安,让她安心待产。王太后对此自然也不会有异议。皇后肚子里怀着的没准儿是大明皇室将来的皇太子,这可是盼了三四年才盼来的,如今这宫里头皇后最大。
乾清宫里的各色时令果品和大补特补的补品补药从来就没断过,御膳方面更是花样百出,御膳房和尚膳监都挖空心思地准备每道御膳,卯足了劲儿在帝后面前表现。而正餐之外,各色滋补养胎的加餐也是日日不断。
漪乔如今每日无非只做三件事:吃、睡、运动。看看《骆驼祥子》里的虎妞,就知道怀孕期间贪图安逸容易导致难产。她如今每天都定时出去散步,做一些简单的瑜伽,以利于母子健康和顺利分娩。
只是自她怀孕以来,祐樘就在她身边加了四五倍的人伺候着,她不管走到哪后面都总有一帮人成群结队地跟着。她上下台阶都一个个紧张兮兮地盯着她,生怕她磕着碰着,好像她是瓷做的似的。她不喜欢太多人伺候,何况她现在才怀孕四个多月,又不是行动不便,这么着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但她跟祐樘打了好几次商量都没用。
这日,太医照例来请过平安脉之后,漪乔原本是要出去走走的,却在无意间一瞥,看到了挂在窗边的鸽笼。
她好像很久都没喂过小耳朵了。
宫人们见她随手拿起杂粮要去喂鸽子,纷纷争先恐后地赶上她的步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漪乔脚步顿住,转身目光一扫:“本宫只是喂个鸽子而已,你们紧张什么?”
“陛下交代过,不让娘娘再碰这些禽畜的……”一个宫女陪着笑脸解释道。
“要不让奴婢来帮娘娘喂吧。”另一个宫女连忙道。
漪乔见她们一个个迭声应和,知道可能是祐樘和她们说了什么,不禁叹了口气。她让她们就当没看见,再三命令下才让仍是犹豫不定的众人退回去。
她当初搬来乾清宫的时候,就顺便把小耳朵也拎了过来,有事没事就喂一下。
自打一年前墨意跟她那次辞别之后,他们就一直没再见过面。都过去这么久了,按说应该回来了。可他说了回来之后会知会她一声的,怎么一直不见他的消息?
既然他是去办祐樘交给他的差事,那祐樘应该清楚情况。她要不要去问问他呢……
漪乔一边喂着小耳朵,一边在心里思忖着。她正纠结着要不要向祐樘询问墨意的消息,就忽听背后传来一片宫人们叩拜行礼的声音。
“乔儿是不是也想让我把这鸽子送人?”祐樘挥退了宫人们,转头笑看向她。
“我只是一时兴起喂喂小耳朵而已,”漪乔望了望笼子里的信鸽,突然惊道,“你不会要宰了它把它做成烤乳鸽吧?”
“谁说的,”祐樘轻笑一下,“炖个汤也不错。”
“你、你、你!”
“我说笑的,乔儿别动了胎气,”祐樘含笑将她拉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来来,让我再听听,看今儿个有动静没有。”
“等一下,”漪乔抬手挡住他的动作,“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叹息一声,直起身道:“云公子的行踪么?”
“你怎么知道?”
“有句话叫‘睹物思人’,”他面上的神色倒是未见异样,侧身在她身边坐下,“云公子三个月前已经从江淮回来了,至于为何没有给乔儿送信,我也不清楚。但是听说云老夫人似乎身子不大好,我想他大概是在忙着照看祖母。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不大好?可我记得云老夫人身子挺健朗的,当初我去云府赴宴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她老人家精神矍铄神采飞扬的,一点都不输给小辈们。不过眼下知道墨意的消息我就放心了,”漪乔轻叹口气,“只是看来,人老了身子就容易出问题。”
“所以乔儿觉得我到老时就会变傻么?”
“你还记着那一茬儿呢。”说到这个,漪乔面上的神情就有些僵硬。她扯嘴角笑笑:“年轻时候太聪明了,到老时没准儿真的会变傻的。不过说你聪明,有时候也不尽然——我知道你政务繁忙,但你好歹先顾着自己的身体。你说说,自打年后,你病倒几回了?你要是垮了,我忧心是小,朝政怎么办?你就算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不是也得养好自家身子么?”
他见她神情越来越严肃,拉过她的手笑着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不过是小病了几场而已,没事的,乔儿放心——来,让我听听儿子是不是要跟我说话。”
他说笑间,侧耳贴在她腹部,凝神静听。
漪乔看看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又低头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目光复杂。
“乔儿。”
“啊?”
“我好像……听到了金鱼吐泡似的声音……”
漪乔一愣:“吐……吐泡泡?”
“是啊,小家伙在动诶!乔儿猜他在做什么,”他一脸欣喜地继续侧耳聆听,“咕嘟咕嘟地响呢……他会不会是在你肚子里泅水?”
“这是胎动?呃,我也听到过,不过我以为是我消化不良……”她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太医每日都来请脉,但凡有丁点问题估计也早看出来了,所以肚子里的动静就是胎动无疑。
“祐樘,我想去一趟碧云寺。”漪乔突然转了话锋。
一听到“碧云寺”这三个字,祐樘面上的笑容就是一滞。
“乔儿想去做什么?”他不着痕迹地握紧她的手,凝眸看向她。
农历五月的时节,已经渐渐有些盛夏的味道,身着一袭轻纱长裙仍是额头沁汗。
虽然穿得清凉,但由于漪乔的腹部隆起不明显,衣裙一遮,不着意看是看不出她有身孕的。
自从上元节那晚回来,她心里的不安一直有增无减。那种未知的厄运像一把悬在她头上的闸刀,她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她既然已经改变了历史,那就不怕再改一次。早逝也总要有原因的,只要她知道了历史上的明孝宗驾崩的时间和原因,到时候竭尽全力避免不就可以了么?
她之前是被蓝璇超自然的力量召唤到这里的,那么她是否也可以再次借助玉佩神秘的力量,预知未来?要知道,她本就是现代人,这些于她来说,不过是历史而已。
只是,她已经让母亲毁了现代的那块玉佩,而古代的那块蓝璇下落不明,能不能成事很难说。不过总是要尽力一试的。她在犹豫了三四个月后,终于受不了心里的煎熬,选择来一趟碧云寺。
她自然不可能告诉祐樘她去碧云寺的真正原因,只说是来祈福的。不过她眼□怀有孕,要得祐樘的同意不容易。她是在软磨硬泡了好几日之后才得到的圣批。
碧云寺还和一年前一模一样,没有没什么变化。漪乔进到大雄宝殿上香时,恰看到慧宁大师在给一个香客解签。
她这次照例是微服出宫,轻车简随而来。这里除了慧宁大师和青霜道长以外,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漪乔趁着这个空当,先到一旁的蒲团上跪下,虔诚地上了香。
说来祈福也是真的,她确实想来为他和孩子祈福求平安。
慧宁大师一早就看到了她的到来,解完签便径直向她这边走来,微微欠身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终于还是来了。”
漪乔起身还礼道:“阿弥陀佛,大师别来无恙——难道大师已经等待多时?”
“不是老衲,是青霜道长。”
“道长?还请大师引见。”漪乔突然觉得事情似乎有了眉目,惊喜道。
慧宁大师摇头道:“道长如今不在寺中。”
漪乔怔了怔,随即赶忙道:“那请大师告知道长的道观何在,晚辈自行前往拜见。”
慧宁大师叹笑道:“道长云游去了,老衲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只他离开前留下了一张字条,托老衲转交给女施主。”
从碧云寺出来时,漪乔紧紧攥着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字条,手心里沁出的细汗已经濡湿了纸张她都浑然不觉。
她魂不守舍地一路往外走,一直想着心事,也没注意到寺庙门口的墙角处,有一双鹰隼一样的利眸正暗暗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待她出了人群,在尔岚的搀扶下正要上马车的时候,突然感到衣袖被人狠狠扯住。
“放肆!哪里来的狂徒,”尔岚怒瞪那人一眼,“竟敢冒犯夫人,快放开!”
其他随侍的几个宫女原本在马车边候着,忽见这边出了事情,吓得忙不迭地跑过来护驾。几个便服锦衣卫见状,极快地几个腾身跃到了近前。
漪乔转头看向来人,面上微讶。不过她的脸色很快就沉了下来,挑眉道:“你是来这里烧香的?你终于决定不滋事扰边,要偃旗息鼓了么?”
巴图蒙克一直用一种难解的目光盯着她瞧,片刻之后方才回神,冷笑一声道:“我跟他注定是夙敌,这种玩笑以后还是不要开了——先叫他们都退下,我眼下有话要问你。”
漪乔看了看周围几个一脸冷肃地拿剑指着他的锦衣卫,嗤笑道:“我还要赶路呢,没工夫搭给你,我劝你最好放开我。”
尔岚见他一直扯着漪乔的手臂不松手,护主心切,情急之下就要上前推搡他。漪乔知道巴图蒙克自小就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身手了得,于是当即拦下了尔岚。
“你以为我是怕了他们么?我带的人可比你的多,而且都是一等一的蒙古勇士,”巴图蒙克用目光指给漪乔看,“我只是不想动手,不想伤了你。”
漪乔看到不远处确实站着一队骑着高头大马配着蒙古刀的彪形大汉严阵以待,面色不由又沉了几分。
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巴图蒙克见漪乔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等得不耐烦了,拉着她就要往旁边一片僻静的小树林走。
几个锦衣卫想上前拿下那个蒙古人,但由于他与皇后离得太近,怕误伤皇后,连飞镖都不敢用,只能伺机而动。
漪乔下意识地就要挣脱他,但碍于身怀有孕,动作又不敢过大,怕自己摔倒。她冷眼看向巴图蒙克:“你有什么要问的在这里也可以问。”
巴图蒙克见她避他如蛇蝎,不由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忽见她似是下意识地抚上腹部,神色有异。他这才注意到她如今已是小腹微隆,脸色瞬间一阴。
漪乔方才突然感到肚皮一揪,好像是里面的小家伙朝外踢了一脚,也好像是攥紧小拳头不满地捶了一下。这是她自怀孕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明显的胎动。
“你怀了他的种?!”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声音沉冷。
作者有话要说:照儿:爹爹说了,欺负母后的都是坏人!小王子你摊上大麻烦了!你等着,等我将来灭了你!
陛下:儿子乖~
巴图蒙克:……真是一家子都惹不起= =
于是,有了后来的故事……
话说陛下,小克欺负乃老婆肿么办?要不,乃去欺负他老婆~
PS:1。当时的一两银子大约相当于现在的六七百RMB,两枚小葫芦比一个土豪金还贵……
2.怀孕分前怀和后怀,后怀就是胎位靠后,这样的情况下腹部的隆起就不太明显,前怀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