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乔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
除了在回龙峰的断崖边上搏击生死的那次,她就没见过祐樘如眼前这般,浑身迸射出凛凛杀气。虽然此刻他的身体还有些摇晃,但是依然令人望之即心神一寒。漪乔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眼□上衣袍不整,一手扶着架子床旁边的一个花梨木柜子,一手牢牢箍在一个人的脖子上。他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然而目光却如一剑封喉的利刃一样凌厉慑人。
而那个几乎被他掐得断气的人漪乔认得,正是绿绮。她眼下被他掐着脖子整个提了起来,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力地去扒他的手,一双眼睛暴睁着,整张脸都涨得紫红。她衣衫凌乱,下|身的衣物上隐隐可见点点血迹。漪乔的目光就生生停留在了那里。
“樘儿你会掐死她的,快松手!”随着一阵寒风的灌入,周太皇太后领着一班宫人沉着脸步入寝殿。
似乎是感受到了漪乔的到来一样,祐樘一转眸便正正对上了她的目光。漪乔明明体察到他眼眸里有瞬息万变的情绪汹涌肆虐,但仔细去探查时,却又什么都捕捉不到,一切仿似重又归于平静。
他回头淡淡瞥了绿绮一眼,手上猛地发力,将她狠狠地掼到了地上。他的身体似乎有些不稳,动作的同时不自主地往后趔趄了一小步。漪乔见状,下意识地就要上前扶他。然而见他扶着一旁的柜子稳住了身体,面上神色有异,又考虑到当面的状况,她迈了一步又踟蹰着顿住了。
“皇祖母放心,孙儿不会掐死她的,”祐樘转头看向太皇太后,嘴角缓缓挑出一抹讥诮的笑,“事情都还没查清楚,怎么能让她这么轻巧地就死了呢。”
他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让周太皇太后突然想起了三年前她杖责漪乔之后的情景。虽然预想到了自家孙儿醒来后的态度,但她的脸色还是变得很不好看。
“查清楚?眼下不是很清楚么,”太皇太后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自进来后便一言不发的漪乔一眼,转向祐樘,“不就是临幸了一个宫婢么,有什么了不得的?让彤史将临幸的日子跟地方仔细记上就是了。”
正说话间,便有两名彤史女官匆匆赶了过来,向这里的三位主子一一见了礼。
“居然把尚仪局的两名彤史全都召过来了,”祐樘唇角勾着笑,眸光却倏地一寒,声音冷沉得让人心头发颤,“朕倒要看看,你们哪个胆大包天的,敢胡乱记载起居燕亵之事!”
那两名女官一时间不知所措,被祐樘一句话震得不敢出声,只好尴尬地垂首侍立在一旁。在场的宫人也没见过这样的陛下,虽然不关她们什么事,却都被吓得身上一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绿绮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蜷缩在地上,直到此时都在不停地咳嗽顺气。不过,她同时也在暗暗注意着情势的变化。她偷偷乱瞟的时候,无意间撞上漪乔投来的目光。绿绮眼皮子一垂,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然后继续躲在角落里给自己顺气。
周太皇太后有些恼火:“樘儿你这是什么话?事情就摆在眼前,这怎是胡乱记载?!”
祐樘不以为然地轻笑道:“摆在眼前?皇祖母可莫要太过笃定,小心被人利用了去。何况此事原本便没有必要。”
“樘儿不会是碍着皇后在,才硬要把事情掩过去吧,”周太皇太后突然转向漪乔,“皇后方才可是和我一起来的,也看得真真的——皇后说呢?”
漪乔转眸,恰好和祐樘对视上。
从周太皇太后在前殿的表现,她就猜到了她此次召自己前来的目的。她一路魂不守舍地被领到这里,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去触碰,所以她刚才迟迟不敢打开门,甚至打开了也不敢去看。她害怕看到不堪入目的一幕,害怕得宁愿去掩耳盗铃。虽然她绝对相信他,就算真的看到什么,她也相信那绝非出自他的意愿,一定是另有隐情。
可是,亲眼看到自己深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纠缠在一起,她仍怕她会受不了刺激,冲动之下不顾身份地冲上去把那女人暴打一顿。
还好,等待她的不是不堪的场景,而她也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只是,眼下所谓的临幸似乎已成既定事实,她就更要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或许,太皇太后就是想看她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祐樘面前失态的样子,不然为何一定要急召她过来观摩这么一出?
“回太皇太后,漪乔确实看到了,”漪乔见太皇太后神色稍慰地转头就要对祐樘说什么,忽然话锋一转,接着道,“只是,从陛下方才所言不难看出,此事似乎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恕漪乔直言,还是查一查,不要那么轻率的好。”
“皇后是疑心那血是假的么?那不如给她验个身,”周太皇太后说着便转头对身旁的一个宫女吩咐道,“叫她们进来。”
那宫女领命而去后,不多时便进来了几个年纪约莫四五十的老嬷嬷。
绿绮听到周太皇太后命这几人给她仔细验验身,给自己顺气的动作滞了滞,随后便又恢复了方才的样子。只是她刚刚险些命丧黄泉,着实被吓得不轻,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腿软得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最后竟生生被几个嬷嬷给架了出去。
“若是验出来,证实她确被樘儿临幸,皇后当是知道要如何吧?”周太皇太后冷着脸看向漪乔。
漪乔在心里苦笑:太皇太后这明显是有备而来的,眼下这是要逼着她这个大老婆表态,好生安顿准小老婆么?
她心里压抑,这会儿一个字都不想说。可是看太皇太后这个咄咄逼人的架势,缄默不语肯定是不行的。漪乔咬了咬下唇,正要开口,却忽听得祐樘对那两名彤史冷声道:“你们可以回去了,权当没有来过。”
那两名女官早就感到被夹在皇上和太皇太后中间真是难熬的很,正要如释重负地领命退下,却又听到太皇太后喝令道:“我看谁敢走!”
她回头对祐樘道:“樘儿,你如今遣走彤史是何意?况且你方才不是也说了要查清楚么?我差人给她验身尚未完毕,你怎就开始下令……”
“孙儿方才还说了此事没有必要,”祐樘迅速出言打断她的话,“大概是皇祖母没有明白孙儿的意思——孙儿所说的查清楚只是要还自己一个清白,不想我和乔儿之间有任何嫌隙,仅此而已。退一步来说,就算她真的破身了,也断然没命去领赏谢恩。”
“樘儿你!”
祐樘嘴角勾起的笑显得意味不明:“给皇帝下迷药趁机爬上龙床,难道这样的宫婢不该死么?若还要令彤史记上一笔并加以封赏,那这后宫日后岂不是乱了套?皇祖母以为呢?”
漪乔一惊——他中了迷药?怪不得他方才会站立不稳……
太皇太后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复又沉着脸道:“她一个宫婢怎敢给皇帝下药?樘儿方才不过是倦了来此歇息一下,想来是因着连日劳顿误以为中了迷药。”
“孙儿自己的身体自己难道不晓得么?且她一个喈凤宫的宫女是如何出现在清宁宫的寝殿里的?若不是她下的药,那么,”祐樘见太皇太后寒着脸不说话,面上的笑越加别有深意,“莫非皇祖母要孙儿相信是皇祖母下的?给自己亲孙儿下药,帮着外人得志、帮着外人离间自己孙儿和孙媳?这好像有些不可思议呢……”
周太皇太后被他这话一激,突然怒道:“够了!是我下的又如何?我哪是在帮外人,我是在帮你!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登基三年无嗣,后宫竟然还是虚设!当初就说三年丧期间纳妃不宜遽行,如今过了丧期还是不宜遽行!你当我不知道外廷为这事嚷得多凶?你身为一国之君,让臣子们怎么看你!什么不宜遽行,你还不是为了这个女人?!我看你就是年轻气盛,被她迷了心窍了!你是要活活气死我是怎样?凭你的身份,想要多少美色没有,你能不能从她身上移移眼!你非要为了这个善妒的害得你断子绝孙才甘心是不是?!”
“皇祖母不要那么说乔儿,”祐樘面色猛地一沉,“是孙儿自己不愿纳妃,不关乔儿的事。”
“不关她的事?她要真是个贤德大度的,就该主动张罗着往你身边添新人!我看她就是小家子气,不明事理!”
“乔儿自嫁入我皇家,三年来,哪处不是尽心尽力?这后宫也一直都是乔儿在打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皇祖母始终都看不到她的好,始终都揪着她没有为皇室添丁这一点为难她,皇祖母扪心自问,如此是否有失公允?”祐樘眸色一敛,毫不退让地迎视着自己祖母喷着火的目光。
周太皇太后一时无话可说,阴着脸看着自家孙儿。
正在此时,刚才离开的那几个嬷嬷验身完毕,将绿绮带了回来。她现在终于恢复了一些,跟在几个嬷嬷的身后行了礼之后,便暗暗将目光投向了漪乔。
那几个嬷嬷回禀说,绿绮确实已非完璧之身,那血也的确是落红。而且据她们看,应确是刚破的身无误。
漪乔无意识地攥了攥拳头。
周太皇太后见祐樘若有所思地审视着绿绮,以为他是在怀疑那几个嬷嬷跟她提前串通好了说辞,不由铁青着脸道:“这是大事,我岂会作假?此前我已经留心找人给她查验过了,她进来服侍之前确实是处子身——对了,皇后方才都未说要如何安排呢。”
明明殿门关得严严实实,殿内的熏炉也燃得极旺,可漪乔还是觉得身上发冷。她自进来后便没说过多少话,如今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飘:“依例,后宫中人一朝承天眷,次日报名谢恩,内廷即会以异礼待之,得幸者亦可等待封拜……”
“乔儿。”祐樘忽而出声,和声唤她。
这是自她进殿之后,他第一次跟她说话。
凝眸深深地望她一眼,他松开扶着柜子的手,步子虚浮地一点点向她走去。
殿中侍立着的宫人们见陛□体摇晃不稳,本想上前去帮忙,可是忌惮于他刚才的威势,一时竟都犹豫着不敢动。
虽然生着气,可毕竟那是最疼爱的孙儿,周太皇太后看不下去了,冲身边的宫女沉声喝道:“你们都是死人么?!”
几个宫人正要挪步,却见他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只朝着这边抬了抬手,示意她们都不准上前来。
众宫女竟没一个敢动一下的,也不敢看太皇太后,只得硬着头皮低下头装死。
漪乔的目光一直都胶着在祐樘身上,此刻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她犹豫再三,见他身子又是一个不稳,当下不假思索地疾走几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他试着去握她的手,见她没有抗拒的意思,才轻轻包覆住,继而冲她淡笑道:“乔儿不必理会此事,等我回去歇息一下,便即刻派人去查。至迟明日,便会有结果。”
绿绮垂首站着,目光往祐樘这边瞟了瞟。
“樘儿,你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居然还要查,”周太皇太后面上的不豫之色愈重,“而且,这后宫之事,你亲自介入,恐有不妥吧?”
“不如交给漪乔吧,”漪乔静默许久之后突然出声,扶好祐樘后,才转向太皇太后,“陛下既然一定要查,说明事有蹊跷。后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漪乔身为皇后出面理清,也是责无旁贷的。”
她的提议合情合理,况且周太皇太后也知道,就算她不答应,自家孙儿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索性应了下来。
绿绮一直都在暗中注意皇后的举动。皇后今日的表现其实让她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她就算是没有当场“捉奸”,但看到那个场景也会反应激烈地跟陛下闹起来,结果却什么都没有。然而,这样更可怕。
这要么说明皇后笃定陛下不会给她名分,要么说明她从一开始就相信这不是陛下的本意,认定是她在捣鬼,所以引而不发,就等着找机会收拾她。
那么这种情况下,她落到皇后手里,能有好果子吃么?
漪乔吩咐一旁的宫人,将绿绮带到前殿去,让守在那里的叶蓁将她带回坤宁宫。
绿绮见几个宫女面色不善地来押她,咬了咬牙,突然冲到太皇太后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怯生生地央求道:“太皇太后,奴婢今日得蒙圣顾,已是莫大的福气,实在不敢奢望什么赏赐名分,只求平静度日。如今又要劳烦皇后娘娘出面,奴婢着实惶恐!求太皇太后放奴婢回去,将来无论怎样,都绝不敢再来打搅诸位主子……”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处,说着说着居然哽咽了起来,然而她好像又在苦苦压抑着,伏在地上不敢哭出声。
祐樘轻轻蹙了蹙眉。
周太皇太后原本有些不耐,但听到她后来的话,突然想起一件事,抬眼看向漪乔:“皇后莫要苛待了她,万一她经此一次怀上了龙嗣,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漪乔瞟了绿绮一眼,突然一笑:“这是自然。”
太皇太后并未收回成命将她放回去,不过这已经达到了绿绮的目的——她知道自己躲不过,方才那样不过是想要太皇太后的一句话当护身符。而抓住太皇太后急于抱上曾孙的心理,也是她之前就盘算好的。
周太皇太后前阵子染的病原就没好利索,如今又这么一番折腾,便有些倦了,当下就要去歇息。
祐樘望着自家祖母的背影,原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又把话压了下去。
殿内只余他们二人,漪乔一时觉得莫名地局促。她略垂了垂眸,问道:“你用午膳了么?若是没有的话……”
“乔儿,你可生我的气?”
“为什么要生你的气,要生气也是气愤她的无耻,”漪乔仍旧垂着眸,“你中了迷药,身不由己。我相信你。”
“我……我醒来后查看了一下,我只是外着的衣服凌乱,内里的都还好好的。而且,我所中药量并不大,如果真的……我不可能不被搅醒,这些都是疑点,”他望着她的目光紧了紧,“故而,我猜应该什么都没有,乔儿别多想——要不,我即刻就安排人暗中查一下,好不好?”
“不用了,既然我揽了过来,就会自己去查。你也说了你觉得什么都没有,那这也算是还你清白,”漪乔言及此,忽而抬眸看他,“不过就算是我不想看到的结果,我也要亲手理出来。”
他的眸光微微闪烁:“那若此事是真,乔儿是不是……日后都不理我了?”
“你多虑了,”漪乔打量了他一番,忽然淡淡地道,“我叫宫人们进来为你更衣,你先回乾清宫休息吧。我来之前让他们热着午膳,以备着你未用膳。我等会儿就直接回坤宁宫了。”
祐樘注意到,她用的是“回”,回坤宁宫……她这是要跟他分开么?
漪乔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出去叫人进来。然而她刚转过身还没迈动步子,就感到他从背后抱住了她。她的身体僵了一下。
“可是,”祐樘拥着她不放,趴在她的肩头低声道,“乔儿答应了要和我一起用午膳的。”
她踌躇了一下,伸手拉开他:“我没什么胃口,想先去办正事。”言毕,她便径直出了寝殿。
祐樘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慢慢拉伸,眼眸中积蓄的思考之色逐渐沉淀下来。
漪乔一回到坤宁宫,尔岚就迎上前跟她行礼道:“娘娘,全都按您说的准备妥当了。”
漪乔微微点头,随即就在尔岚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耳房内。这里除了恭候多时的叶蓁以外,还有两名模样老成持重的嬷嬷。
漪乔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绿绮,吩咐身旁随侍的几名宫女:“把她带进来,再给她验一次。”
虽说她也知道太皇太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作假,但总是自己亲自安排人再验一次才更有说服力。
约莫一刻钟之后,耳房的门才从里面打开来。两名嬷嬷迟疑着走到在门外等待的漪乔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斟酌着道:“娘娘,她……确已破身。”
“多久的事情了?”
其中一个嬷嬷答道:“应是刚破的。奴婢还特意将她浑身上下都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什么划破的口子,她衣衫上的血迹确实是处子血。奴婢们给她验身的时候,她还总是皱眉喊疼,奴婢瞧着似乎也不像是装的。还有就是……”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对着漪乔附耳压低声音道:“她的亵裤和□上还残留着少许秽物。”
漪乔神色一凛。她命那两名嬷嬷退下,随即问叶蓁道:“那两人当真可靠?”
“回娘娘的话,那两位都是奴婢平日里相熟的,是知根知底的人。且之前都是多次负责给选进宫的淑女们验身的,不会有错。”
叶蓁虽然年岁并不是特别大,但却是一宫管事,做事应该是比较稳妥的。可漪乔仍是不甘心相信目前的种种迹象都在指向的那个可能。她沉吟片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道:“去宣太医。”
她也不确定中医能不能检验出是否是处|女,只是隐约记得以前在哪里看到过,说短期内的破身,中医的望闻问切是可以诊察出来的。
由于雪刚停路不好,漪乔如坐针毡地等了半晌,才看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太医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漪乔心里烦乱,便开门见山地问那太医道:“你能查探出女子是否处子之身么?”
那太医愣了一下,随即想了想答道:“禀娘娘,臣顶多能看出近日内下元是否有伤破,没有十成的把握。且若是破身已久的,是诊断不出来的……”
“这样已经足够了,你随本宫过来。”
漪乔将太医领入耳房内,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靠在墙角的绿绮:“给她诊察一下。”
那太医即刻会意,忙点头应是。
他先给她切了半天的脉,随后又是观面相又是看舌像地忙活了许久,才最终起身,朝着漪乔恭敬地回禀道:“娘娘,臣方才已经细细地诊看过了。她的脉象尺部浮芤略细,而至数大致正常,兼以面相和舌像来看,她的下元近日定有伤破之症。”
“你所说的近日大约是多久?”
“若果真是破处,此脉象可持续数日,呃……大概四五日左右。”那太医思忖着道。
漪乔遣退了太医,木着一张脸重又回到耳房内。
她原本存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那落红是假造的,可是从宫中嬷嬷和太医的判断里都可以看出,绿绮确实破身了,而且是新近破的身。而太皇太后就算是再急着给自己孙儿安排临幸的宫人,也断然不会疏忽大意找一个不清白的,所以她说之前曾经给绿绮验过身的话,应该不是假的。
那么,难道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么?难道祐樘真的在昏迷中被她……
漪乔突然感到头疼得很。
“皇后娘娘,眼下是否可以放奴婢回去了?”绿绮一副畏缩的样子看向漪乔,然而言语间却并无惧意,反倒透出些得意来。
直觉告诉漪乔,这件事背后一定是绿绮在搞鬼。她在清宁宫的时候就觉得她不对劲,从刚才一直忍她忍到现在,尤其一想到她很可能用卑鄙的手段染指了她深爱的丈夫,她心头的火气就噌噌地直往上窜。
漪乔盯着她的目光凌厉如锥,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猛地伸手揪住她的衣襟,寒声道:“你这是在向本宫挑衅么?”
绿绮怯怯地看向她:“奴……奴婢哪敢……”
“本宫告诉你,休要以为有太皇太后的话在,本宫就不敢把你怎样,”漪乔冷笑一声,“本宫一早便看出你心思不简单,想来此事是你谋划已久的吧?你借着太皇太后想让陛下纳妃的心思,跑去毛遂自荐,撺掇太皇太后给陛下下药,本宫猜的可对?不然,你身在喈凤宫,怎会搀和进这件事里?”
“奴婢……奴婢只是随着主子们一起去清宁宫之时,恰巧被太皇太后看见,大概……大概那时候太皇太后就动了心思要给陛下安排……”绿绮缩着脖子,声音越来越低。
漪乔一挑眉:“那你的运气还真好啊,太皇太后居然没有紧着自己身边的人挑,倒是选中了一个别宫的。看来她老人家是看上了你的胆色,知道你胆大能包天,敢冒着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染指陛下。”
“奴婢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宫婢,不敢有非分之想,”绿绮一脸哀求地看向漪乔,“奴婢绝对不敢跟皇后娘娘争什么,只求安稳度日,求娘娘……”
“听你这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本宫要把你怎样呢,”漪乔讥讽地看着她,“跟本宫争?你是不是也太高看自己了?”
绿绮垂下眼,暗暗咬了咬牙。
“你方才那话,是在暗指你可能会怀上陛下的孩子么?你尽可不必操心这个问题,还是先想一想你能不能活命吧!你很聪明,知道去利用太皇太后的心思寻求庇护,可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此事查出来的结果怎样,你都没有好下场。就算本宫不处置你,你觉得,陛下会放过你么?你那是在折辱他你知不知道!”
漪乔一想到她在他昏迷的时候对他做的那些龌龊事,心头又是一团火起,揪住她衣襟的手狠狠一收,怒不可遏地道:“你还能再无耻点么?!没有非分之想,你说这话都不怕咬到舌头!陛下也是你能碰的么?你找死!你也不用装出一副怯弱的样子,能干出这等事的人,胆子能小到哪里去?你装什么可怜!”
“娘娘又何必为难奴婢一个婢子,奴婢怎样是小,娘娘失了身份是大。若被宫中人瞧去,恐会有损娘娘贤德的名声,令人想起当年的万氏……”
“你省省吧!陛下不是先帝,本宫也不是万贵妃。而且,你这是要拿纪太后自比么?你想富贵想疯了吧,”漪乔看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忽然一笑,“本宫是皇后,你是宫婢,要为难你又怎样?有本事,你捞个妃子当当?”
绿绮不做声,只是她袖子里的手指已经攥得骨节泛白。
虽然口舌上占了上风,但漪乔越往深处想越气愤。她记起自己从前学散打的时候,曾经专门学过怎么用力,瞬间眸光一沉,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随即拿出练实战时的手段,运足了力道将绿绮狠狠甩了出去。
虽说漪乔仍觉不解气,但她不想继续跟她耗在这里。她现在心里猫抓一样难受,还是不愿相信那个看起来很像事实的可能,所以她想从头到尾将此事梳理一下,没准儿能有什么意外的发现。
她相信祐樘是无辜的,但她心情极其复杂,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他,犹豫之下,她选择留在坤宁宫,暂且不回乾清宫。
晚膳时分,祐樘驾临坤宁宫,原本似乎是要开口问她什么,但见她脸色不怎么好,又止住了话头。
“我听说乔儿晌午都没有用膳,晚上这一餐可不能再省掉,就算没有胃口也多少吃点。”祐樘斟酌着对她道。
漪乔转眸看向他:“你还不是也没吃东西。”
她见他静默着不说话,轻叹口气道:“我想知道事情的经过——你去清宁宫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祐樘沉吟一下,将事情的前后原原本本地跟她陈述了一遍。
原来,他到达前殿的时候,发现太皇太后不在,有宫人跟他说太皇太后让他稍等一会儿。他刚坐下没多久就感到恹恹的,原本以为是身体不适所致,可后来发现事情不对。他集中起精神,洞悉到原来是熏炉里掺了迷药。但那时候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他很快陷入了昏迷。等到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是衣衫不整、下|身带血的绿绮。
“我没想到皇祖母会给我来这一招,所以没有防备。不过由于我后来有所察觉,所以所中的迷药剂量不多。这种状况下绿绮是不大可能得逞的,因为我一定会醒过来。而我后来检查的时候也发现我贴身的衣物并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祐樘回想着分析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
“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她费了那么大的周折,为什么要功亏一篑?而且她也确实不是完璧了……”
“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最简单的法子就是直接严刑拷打审问她,但是那样的话,会被人疑心是屈打成招,这事就说不清了。所以怀疑归怀疑,还是要找出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