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要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去找墨意么?可是她欠他的已经太多了,她实在是不想再去给他增添困扰。可若不去的话,她要如何进宫……
漪乔正思忖间,直觉哪里不对劲,侧过头一看,讶异地发现一个文人模样的人正一脸错愕地盯着她瞧。
漪乔一时间很是疑惑,正要发问,却听对方极其不确定地试探着出声:“乔妹妹?你是……乔妹妹?”
漪乔一愣,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阁下在说什么,什么乔妹妹?我根本……”
“哎呀!瞧我这张破嘴,”那人猛地一拍脑门,随即上前几步赔着笑,左右张望一下,压低声音道,“如今应该是皇后娘娘才对,娘娘切莫见怪啊……”
这人认识她?漪乔微微蹙眉,此刻才仔细地打量起对方。
这人穿得颇为齐整,一身典型的书生打扮,长得白白净净的,五官倒也生得端正,清秀中带着文弱。只是漪乔总觉得,就比例来说,他的脑袋与身体相比似乎略大了一些,使得她越看越觉得他像一根棒棒糖。
漪乔敢确定,她之前没见过他。不然就冲着这么有特点的联想,她也必定会记住他。
棒棒糖看到漪乔的表情,知道她不认识他了,似乎很是惆怅地长叹一声:“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草民就是……娘娘可还记得孙伯坚这个名字?”
漪乔摇了摇头,目光逡巡一圈:“阁下有何话还是直说吧。还有,这里不方便,称呼上随意一些就好。”
棒棒糖见他都提醒到这份儿上了漪乔竟然还是没想起来他,一时间颇受打击,变得有些着急:“娘……”
漪乔即刻用眼神示意他注意称呼,随即又被他这个说了一半的称呼囧了一下。
“姑娘果然是随和的人,那在下就直说了,”棒棒糖讪讪地笑笑,“在下就是从小和姑娘订了娃娃亲的人,姓孙,名伯坚。本来当初不日就要迎姑娘进门了,只是后来……在下忽染恶疾,结果婚事仓促告吹,姑娘便随着令堂从兴济来了京城……呃,难道姑娘一点也不记得?”
漪乔听着听着,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眼前这人居然是她以前寄居的身体原主的未婚夫!她之前竟还有个未婚夫?!!而且都已经快要过门了……原本她还在奇怪她都到了出嫁的年纪怎么都没许配人家,现在看来原来如此。
孙伯坚似乎是急着撇清什么,忙接着道:“想必姑娘随后也听闻在下在亲事退了之后病就即刻好了……姑娘千万别误会,不是在下故意不想迎娶姑娘,实在是令尊……”
“不必说了,我晓得了。”都说这个这个面上了,漪乔自然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意思。
看来张峦当初得知云老夫人寿宴的事情后,为了能让自己女儿攀上高枝,不惜暗中作梗毁了原本的婚约,这才得以把妻女接进京参加寿宴的。只是他当时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个英明的决定而在日后一跃成为皇帝的老丈人。
“如今想来,这都是冥冥中注定好的,姑娘是天定的大富大贵之命啊!多亏当时在下听了令尊的话,才成就了姑娘这段锦绣良缘……”孙伯坚想起往事,不由喟叹连连。他忍不住多看了漪乔几眼,心里再次感叹这样的美人果然不是他能消受的。
“阁下若是无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漪乔现在没心思挖八卦,她面前可是摆了一堆的问题亟待解决。
“哎哎,娘……姑娘,那个,”孙伯坚连忙赶上漪乔,“看在过往的情面上,能不能……能不能请万岁爷赏在下个官……在下保证自己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一直科场不顺而已……”
原来他刚才绕了一大圈,目的就是这个。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当初祐樘让她嫁给他说服她入宫时说的话——
“姑娘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嫁人是必然的事。恕在下冒昧,姑娘也应该很清楚,凭着姑娘的家世,多半也就是嫁给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吏,在锅碗瓢盆之间打转……”
那么,他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到底知不知道未婚夫的事情?
不过说起来还真要感谢张峦,若没有他从中作梗,她穿过去的时候那身体都已经嫁作他人妇了,她也根本不可能遇到祐樘,这一切真是巧之又巧。
漪乔目光扫向他,好笑地道:“我从不插手这些事情。更何况,你说,若是陛下知道了你我之前的关系,会怎样?”
孙伯坚张了张嘴,一时语塞。他眼见着漪乔又要走,赶忙上前低声道:“娘娘出身书香门第,也当知道读书人的难处,草民实在不想白了头还熬不来功名……就当体察民情了,反正娘娘眼下不也是微服私访呢么?”
漪乔一愣:“微服私访?”
孙伯坚自觉自己窥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四下里谨慎地看了看,一脸坚决地小声道:“娘娘放心,草民绝不会说出去的!保证守口如瓶——哎呀,要说圣上和娘娘此招果然高明啊!万岁爷去祭孔,娘娘就扮成平常百姓体察民情,且穿的居然还是胡服,啧啧,果然有新意……”
漪乔猛地一个激灵,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信息:“等一下!”
她敛容追问道:“陛下去祭孔?什么时候?”
孙伯坚怔了怔,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就是今日啊,难不成改了?咦,不可能啊!我方才都看到万岁的卤簿大驾了……”
“他、他……他在哪里?”漪乔骤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瞬间沸腾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轻微的颤抖。
“自然是孔庙呐,娘娘怎会……哎哎!娘……”孙伯坚话没说完就见眼前的人已经转身跑出去老远,声音忽地拔高,正要大声叫住她,却又发觉这称呼不能喊出来,最后绕了几绕还是哽在了喉咙里。
“唉,你族中也不知多少人沾了你的光捞到个一官半职的,到我这儿就不念旧情。要不是我当初收了你爹的银子装病退亲,你如今不过是我家里的糟糠而已,哪里能有今日的风光?”孙伯坚嘴里叽叽咕咕抱怨着,看着她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视线里,郁闷地叹了好几口气,才不甘心地挪步离去。
漪乔感到自己此刻跑得都快要飞起来了,但始终觉得还是不够快。虽然昨日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但她眼下却好似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一路狂奔,脚下生风。
其实不仅步履如飞,她的心情也是飞扬的。
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概便是如此。
怪不得今日街上的人这么少,原来都去凑热闹去了。
孔庙和国子监相邻,而国子监就坐落在安定门内的集贤街上,这次她不必问路了。由于张峦以前就是国子监的监生,所以孔庙的位置她是知道的。
越接近那条街,人群就越稠密。到后来她已经连走都走不了了,只能艰难地拼命找空隙往前钻。最后由于前排的人墙实在太结实,她就被卡在了离大道两丈远的地方。
从前她都没机会像现在这样观摩皇帝出行的排场,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天子的阵仗。
大道上,龙骑、北斗旗、五行旗、五岳旗、二十八宿旗,以及传教幡、告止幡、绛引幡等各色旗幡次第从面前招展而过,间以黄盖、华盖、曲盖、紫方伞、红方伞、雉扇、朱团扇等伞扇仪仗,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很多旌旗下都围绕着五名甲士,一名负责擎旗,其余四个则合抬一把巨大的弓弩。
缓缓行进的队伍里,有随行的官员,还有无数负责护卫圣驾的锦衣卫和御林军,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整个卤簿大驾虽然人数众多仪仗庞杂,却极为整饬有序,就连甲士们的步调也从始至终一丝不乱。
“果然是天家,真是气派呀!”一旁的一个赶来围观盛况的脚夫忍不住赞叹道。
一个儒生正仰起脖子瞧着队伍里高高竖起的龙头竿,闻听此言,收回视线,瞥了那脚夫一样,得意地道:“那是自然,天子卤簿大驾,岂是寻常能比?陛下为宣圣道,极是看重祭孔,把排场弄大一点,也是为彰显重视……”
陛下,陛下,陛下在哪呢?
漪乔被夹在前挤后拥的人潮里观看了半天的皇家仪仗队展示,却是始终没看见正主。
莫非是前面引导圣驾的仪仗太长,玉辂还没过来?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她变得越来越焦急。
这种感觉,就好像钓鱼的时候,明明鱼钩已经被咬住了,满心欢喜地去拉渔线,结果却发现死活拽不上来,一颗心像被热油煎着一样。
不过漪乔同时也想到了一个问题——要是他乘坐的玉辂过来了,她要如何引起他的注意?
她突然想到了一句经典台词——“皇上,你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么?”那她应该说什么?
漪乔瞬间被自己的想法囧了一下。
不过虽说情境颇为相似,但夏紫薇是认爹,她是认丈夫。
漪乔看着一排排整齐划一地从面前走过的兵士,此刻已经等不下去了。她转过头问刚才出声的那个儒生:“请问这位公子,圣上的玉辂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那儒生看到她的着装容貌之后愣了愣,“咦”了一声:“你不是胡人为何穿成这样?知道的还挺多。”
漪乔哭笑不得:我当然知道,我们当初成亲的时候他就是乘着玉辂去接我的。
“姑娘是说那辆用玉装饰的大车吧?已经过去了。俺一早就来了,才有幸看见。”那个脚夫冲她憨厚地笑笑。
漪乔勉强冲他含笑谢过,转过头来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刚才真是急昏头了,居然没有先问问就站在这里傻等。她潜意识里觉得现在还早,他应该是刚到这里,却没想到他竟出发得这么早。
漪乔叹口气,又费力地挤出来,从乌压压的人群外围往孔庙的方向绕。
一路上都没看见玉辂的影子,她追着卤簿,都快到孔庙门口的时候,在人头攒动的前方,看到了一排华丽的车辇。
九龙车、大辂、大小步辇、大小马辇和大凉步辇分列四周,被环绕在中间的,正是那辆她熟悉的玉辂。
漪乔的心霎时狂跳得厉害。
行动快于思考,她一头扎进了前面厚厚的人墙,几乎是抖着手拨开人丛,费劲力气挤到了最前面。
隔着两排护卫,她清楚地看到,玉辂已经停下,珠帘被内侍恭敬地掀起。
一个颀长秀拔的身影缓缓而出。
刹那间,她只觉天地静止,声息尽熄。
周围的人群和嘈杂全都不存在了,她的全部感官,都系在了那个人身上。
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那个她跨越了五个世纪才见到的人,那个支撑她一路破除险阻咬牙挺过来的唯一缘由。
呼吸凝滞,目光定住。
几乎是一种本能,她冲口就要喊出他的名字。然而喉间刚发出一个音,她就再次呆愣住了。
从玉辂里又下来了一位华服女子,他含着笑亲昵地和她低声说了什么,随后二人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孔庙。自始至终,他都没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上一眼。
漪乔看得很清楚,那女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她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什么也不愿去想。
为什么她觉得他们那么亲密?为什么她觉得他待那女子一如待当时的她?所以……其实他并不需要她,是她一厢情愿了么?
刚才沸腾的血液此刻尽皆凝结成冰。她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眸,涣散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因为一路风尘而越显脏兮兮的粗布衣服上,无声地告诉自己要相信他,毕竟事情还没搞清楚。
要知道,一直坚持的信念轰然倒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围观的人已经散去了不少,而漪乔却仍是木木地站在那里。
恍惚间,她忽然感到有人从后面攥住了她的手腕,旋即往后稳稳地拉了她一下。
她这才发觉刚才不知是谁撞了她一下,若非被拉住,她说不定就被撞倒了。
原来她刚才竟出神至此。漪乔头痛地按了按额头。
她下意识地拧动手腕,想摆脱钳制,可她越是挣扎,对方就攥得越紧。她正心烦意乱着,此时没多少好脾气,狠命甩了几下之后,对方铁钳一样的手仍旧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好像黏在了她手腕上似的。
历经了刚才的事情,她原本便憋闷得慌,此刻心里积压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猛地一转身,看都不看,抡起拳头就狠狠砸了过去。然而她这么做的结果,也只能是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送到对方手里而已。
漪乔双手被牢牢钳制住,气恼之下屈膝抬腿就朝对方的要害部位顶了过去,与此同时猛地抬头怒瞪向眼前之人,暴喝道:“巴图蒙克你有完没……”
抬到一半的膝盖猛地收住,漪乔大张着嘴,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想必大家也看粗来了,这个章名是从陛下的角度取的,不过小乔可能会怨念一把:我是回锅肉嘛?╭(╯^╰)╮
咳咳,话说小乔乃要是真的踢下去,就惨了……而且,乃见面第一件事居然喊的是别人?不知道某人肿么想哈【拍肩~
话说最近听了JS的《你是此生最美的风景》,觉得跟陛下和小乔的这段经历挺契合的,满满的温暖和感动,码这章的时候就在听这首歌的说~~~XD
那未婚夫不素我杜撰的,当初确实是因为孙伯坚病不能娶,才间接成就了陛下的这段帝后佳话撒~所以真的是无巧不成书~
下面是解释和考据------
腾格里神——腾格里在蒙语里是天的意思,蒙古人有对天空的崇拜,认为腾格里神(也就是天神)是永恒的最高的神。
忽迷思——就是马奶酒,性温,营养极其丰富。
根据朝鲜官员崔溥在《飘海录》里的记载,陛下曾在弘治三年三月初九的时候亲自前往国子监祭孔。我这里把时间延后了一下。话说上面虽然说陛下去的是国子监,但因为孔庙与国子监相邻,可能就顺道记成了国子监。毕竟有正儿八经的孔庙,当然还是去那里祭孔比较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