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清和雪泱见状,怕闹出事,连忙追出去。
纪愉躺在榻上,额头仍能觉到痛感,脑袋昏昏沉沉,耳中只闻得外头闹哄哄的乱音,都是些熟悉的人声,有姨娘沈氏的,有大姐、二姐的,还有一些丫鬟婆子的声音,一片嘈杂中,听的最清晰的便是纪沁怒气冲冲的喊声:“你们都走,走远点!我阿姊好得很,不需要你们假惺惺!”
“念念,”昏睡几日,嗓子干哑涩痒,微微启唇吐出两个字就扯得一阵阵疼,纪愉憋不住咳了两声,双目慢慢睁开,觉到屋里光线刺目,忙抬手遮住了眼,涩哑的嗓音又唤一声,“念念……”
屋里没有人回应,外头仍在吵着,这回是沈氏的嗓音盖过了一切。
“我是个姨娘,四姑娘不放在眼里就是了,裳儿和菡儿到底是你大姐、二姐,要看看自个妹妹都不成?四姑娘恁的霸道,传出去外头是要骂咱们郡王府的姑娘没教养的,先郡王的脸都要丢尽了!”
沈氏话里怒气不掩,夹带着嘲讽和羞辱,竟还把先郡王拿出来说话,听得纪沁一阵恨恼,当即冲她吼道,“你少拿我爹爹说事!我阿姊现下伤着,我没闲心跟你们吵,我只告诉你们,哥哥就要回来了,你们再不走,吵着我阿姊休息,我叫哥哥把你们都送到庙里去!”
屋里头,纪愉神思渐渐清明,听着外头动静,她扶着床棂试图起身,可是全身酸乏无力,各处筋骨都睡得僵了,缓了好半晌才能动弹,这时候外头的纪沁已经唤了好几个得力的仆妇把沈氏娘仨赶出了灵缈苑。
纪沁气鼓鼓地走进屋,后头跟着四个丫鬟,除了霜清和雪泱,还有两个适才听了吩咐出去挡人的碧柳和青桑,四个丫鬟都是在灵缈苑侍候的,跟在纪愉身边有好几个年头了了,对这拼命护姊的四姑娘很是喜爱,几乎当着自个主子关怀了,眼下见小姑娘气得脸蛋通红,忙迭声安慰。
纪沁正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两只腿儿走得飞快,没一会儿就进了里间,抬眼就往榻上瞧,这一瞧便惊喜了,忙奔过去:“阿姊!”
丫鬟们一看,登时也欢喜极了:“姑娘醒了?”
一个妹子、四个丫鬟一齐围了上来,纪愉靠坐在榻上,瞧见奔到眼前的人,苍白的脸颊绽出笑意:“念念。”
念念是纪沁的小名,是纪沁三岁时,纪愉替她取的,那会府里刚请了老师给几个姑娘启蒙,除了纪沁,纪愉和两个庶姐都去上课,“念”字便是她在那一年学的,给了纪沁做小名,不过仅她一人唤着,爹爹和母亲还有哥哥仍唤沁儿,后来不晓得是从哪一年起,哥哥突然改了,同她一样唤念念了。
“阿姊,”纪沁两只小手一齐探过来,紧紧地抓住纪愉的左手,泪珠子毫无预兆地滑下来,“阿姊你好了么?头还疼么?要不要再召太医来?”
纪愉摇摇头,笑得弯弯的眸子忽地有些泛红,她本就生了一双桃花眼,平常瞧着人时便有些朦胧,这会更是水润润的,好似蒙了一层湿雾。
“念念,过来一些,让阿姊瞧瞧你。”
“阿姊?”纪沁坐到榻上,凑近了些,有些迷惘地看着她,“阿姊你怎么了?”
怎么阿姊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瞧过她似的,可是分明只有三天啊,难不成阿姊的头磕到石头上了,脑袋不明白了,连她的样子都记不大清了吗?
“姑娘?”站在床榻边的四个丫鬟也觉出不对劲,其实这不对劲她们昨日就有些感觉了,只是没太放在心上。
昨日下晌三姑娘忽然醒转,可是睁了眼,却是一副迷迷瞪瞪的模样,先是唤了两声“锦书”,弄得她们迷糊得紧,府里根本没有叫锦书的,紧接着便又见三姑娘痛苦地捂着脑袋,她们忙叫人去唤太医来,谁知过了一会三姑娘忽然张口问她们如今是几年几月,待听得她们说是乾元二十一年三月,三姑娘眼眸一瞪,竟又昏了过去,后来太医来瞧,说是没有大碍了,睡醒了便无事,她们才放了心,只当那会子三姑娘脑子里还不清楚,没成想三姑娘现下又露出昨个那古怪的眼神来。
纪愉不顾她们眼中的迷惑,兀自看着纪沁,右手忽地覆住紧紧握着她的那两只小手,眸子轻轻一闭,密长的扇睫阖上,盖住了目中复杂的情绪。
“念念,这一回阿姊定会护好你。”
心音默念中,纪愉心口一松,忽地释然了——
那样痛苦地死了一回,换她回到十三岁,这一年,念念还是好好的,还没有被人害得心灰意冷,还没有那般决绝地离家去做姑子。
这一遭轮回走得似乎并不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