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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节陈淑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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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训炮兵?你懂打炮吗?”陈淑问道。

“我教他们计算,懂吗?计算!在部队,只有司令懂三角函数,那些俘虏,多是凭经验,也不知德国教官怎么教的﹍﹍”大卫摇摇头。

龙谦笑笑,没吭气。陈超觉得龙谦挺重视这个洋人,却不知他派大卫到bei jing是何用意。

这顿酒喝的很尽兴,天南地北地扯,陈超问起龙谦的家世,却被他转开了话题,等尤氏陈娴陈志等人都撤了,陈超龙谦大为以及陈淑还喝了好一会儿,直到李三才和另一个jing卫排的士兵上门才散,陈超见龙谦和大卫都有些醉意,便安排两人到厢房休息,打发李三才回去了。

半夜陈淑闹起了肚子,只好穿衣起床去如厕,开门被清冷的空气一激,头脑立即清醒了,她急急跑到外院西南的厕所,出来时似乎听清了在院门东侧有人在哭泣,是那种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哭泣,像受伤野兽的呜咽。她没有感到害怕,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人影蹲在地上,哭声就是那个人发出的。

起初她以为是陈三的儿子,走近了发觉不像,因为那人比陈三儿子身材高大多了,即使蹲在那儿,一眼也可以断定那不是陈三之子。

“谁,谁在那儿?”

那人jing觉地站起来,扭转了头,不需要借助挂在大门口灯笼she来的光亮,陈淑也认出了竟然是龙谦!

“你,你在这儿干啥?干嘛在哭?”陈淑万分诧异。

“没什么,”龙谦慌乱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水。

“不,你,你怎么会哭?谁欺负你了?”陈淑震惊的语无伦次。随即感到自己问话的好笑,谁欺负他?谁又能欺负他?

龙谦转身要走,被陈淑一把拉住,“喂,你给我站住,站住!”

“没啥,我是梦见我的爸爸妈妈了,也不知他们过的怎样﹍﹍”龙谦双手使劲搓搓脸,“快回去吧,别冻着了。”

“嘿,你跟我说说,你爸爸妈妈在哪儿?他们也是在美国吗?”好像龙谦曾经对叔父讲过他的身世,自己却忘却了。

“他们在很远的地方,我见不着他们了﹍﹍”龙谦仰望头顶浩瀚的星空,清冷的冬夜里,繁星密布,仔细盯着看,会有更多的星星闪现出来﹍﹍深邃的宇宙,藏着多少自己不晓得的秘密﹍﹍

“好像他爸爸妈妈都过世了呀,原来他是想念他的父母,那也不用一个人躲在这儿哭啊﹍﹍堂堂的蒙山军大司令,竟然像小孩子一般梦父母到哭鼻子的程度﹍﹍”起初觉得震惊,随即感到好笑,最后竟然浮起柔情。陈淑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也过世了,虽然有疼爱自己叔叔婶婶,但还是会在某种情况下想起父母,特别是妈妈﹍﹍

“我知道你的心情啦,我爹娘也过世了﹍﹍”

“你不懂的。我没事了,快回去吧。”龙谦伸手摸下陈淑的脑袋,“冻病了,可就不能吃饺子放鞭炮了。”说着朝自己住的厢房走去。将女孩子留在凄冷的院子里。

“淑儿,”屋子里点亮了灯,传来了婶娘尤氏的声音,“你在外面干啥?”

“没事,婶儿,”陈淑想追上去,但最终止住了脚步。

她被刚才的一幕震撼了,龙谦会哭?还那样的伤心?是因为喝醉了吗?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如此伤心地哭泣,而且是这个男人﹍﹍

怀着满腹的狐疑,陈淑回到自己的屋子,堂妹陈娴还在床上熟睡,根本没听到刚才的一幕。这一幕却将陈淑的睡意彻底打消了,女孩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脑子里一会儿是自己的父母,一会儿是龙谦的身影。

陈淑是陈超兄长陈迈的孤女,陈迈出身豪富却不走科举之路,对肇始于隋唐至明清臻于极盛的八股取士制度深恶痛绝。幼时念私塾,先生常夸奖陈迈聪慧胜于常人,有过目不忘之能,偏偏只学他喜欢的东西,犹喜史事,对四书五经这些必学的课程却畏之如虎。教陈家崖私塾的先生是个落第秀才,胸中颇有些丘壑,曾私下对东家说,令郎(指陈迈)如逢乱世,必破家枭雄也。时洪扬已平,纵横江淮山东的捻子ri暮途穷,乱世将平,大清朝似乎迎来了同治中兴了。陈迈的父亲被先生的话吓了一跳,对长子的管束严厉了许多,就算不能通过科举进入仕途,总不能成为乱臣贼子吧?但未等陈迈cheng ren,其父母先后在一场瘟疫中先后病故,同时死去的还有陈迈的大妹,活下来的只有陈迈与陈超兄弟二人了。

陈迈当了家,娶了自小定亲的妻子,夫妇俩对幼弟极为友爱,供养陈超念书,帮陈超定亲,长兄为父,却也当得。陈迈为人豪迈,重义轻财,在乡里颇有侠名,无论是亲朋故旧还是耕种陈家的雇农,遇到困难都会得到陈迈的帮助,陈家留下的家财在他手里倒散了个七七八八。直到感到经济ri渐窘迫,妻子生了女儿,弟弟又面临成家,陈迈才开始谋划生计,与朋友做起了油坊生意,经常往返于枣庄。家业慢慢又振兴起来。

陈超受兄长的影响,对杂学颇为喜爱,还自撰了一本《灯影录》,模仿《阅微草堂笔记》的文风,记载了许多道听途说的故事。陈迈年龄渐长,对世情便有了新的认识,认为经商或可致富家族,决不能振兴家族。因为在官本位的中国,只有官宦人家才真正受到尊重,而做生意如果没有官府的支持终究不过是小打小闹,所以他将中兴陈家的希望寄托于弟弟,劝陈超不要分心旁骛,还是要苦读圣贤书,走科举的正路。陈超素来对兄长敬畏,所以收起心很是苦读了几年,直到陈超在十九岁上乡试一举中举,陈迈喜悦非常,大宴宾朋,陈家崖周遭十里八乡有头面的人物都被他请至庄内痛饮了一场,也是为弟弟造势。沂州在山东算是贫瘠之地,文风比不得他处,出一个举人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连费县县令也亲至庄上祝贺陈超的中举,并祝其连战连捷,来年京师再传喜讯。一时间陈家崖陈氏兄弟的名声传遍沂州。

陈超正准备办喜事,晴空霹雳,对其恩重如山的兄长竟然在一次外出经商从沂州返回家乡时被响马所害,年仅三十二岁,只留下一个八岁的孤女陈淑。陈超打听到兄长死于平崮寨的土匪,那是一支著名的响马,据说有上千人,打家劫舍,名声不次于蒙山贼。陈超奔走官府,希望能将杀害兄长的贼人绳之以法,但钱财花了不少,效果却一点没有。沂州和费县官府根本无意出兵剿灭大山里遍地的响马,此时的各级官府因马关条约签订而带来的巨额赔款,注意力只在搜刮民财以应付越来越高的摊派,无利不早起,完全成为了商人,而且是无良商人。

这件事对陈超刺激极大,熟读史书的他忽然开悟,一部二十四史数千年风雨,将百姓的安危当回事的官府寥寥无几,即使是强汉盛唐,对外驱逐外族对内剿灭反叛不过是巩固自己的统治而已,那里会理会治下百姓的困厄?陈超一下子熄灭了科举出仕的念头,将所谓的圣贤书一把火烧个jing光,专心打理兄长留下的油坊生意,读书耕田,奉养嫂嫂,亲自教育侄女,将一生所学尽力传授给侄女。为兄守孝三年后娶亲,依旧将寡嫂如同母亲般奉养,即使有了自己的子女,侄女在他眼中尤比亲生的更为骄纵。

陈淑不愿裹脚,陈超一口应允,嫂嫂于氏对他说,你这样惯着她,让她将来如何嫁人?陈超不以为然,裹脚本是五代后的陋习,残害女人身体,最是野蛮。旗人多有不裹足者,就是咱这十里八乡,村户女儿裹足的不过十之二三,为啥要逼淑儿?至于将来,我还要为淑儿寻一个大英雄呢,谁嫌淑儿是天足,谁就配不上咱家淑儿。

可是妈妈也病死了﹍﹍虽有叔婶对她视为亲生,被龙谦勾起的思亲念头却如涨chao的海水,淹没了陈淑,将脑袋埋在被子里抽泣起来。

<节来到了﹍﹍

陈淑起床,陈志已经在院子里放了第一排鞭炮,留下一片红红的碎屑。看见她出来,陈问了声姐姐过年好,便跑出了院门。她转身去厨房烧火,龙谦送来的铁炉子就是好用,只消捅一捅就升起了火光,再不用像原来一般的费事了。她开始烧第一壶水,叔父早晨是要喝茶的,今天不同于一般的ri子,应当用最好的茶。她听见叔父的咳嗽声,看见叔父和婶娘先后走出了卧房。

该不该告诉叔父昨晚的事?陈淑拿不定主意。等按照规矩给叔父和婶儿拜过年,开始准备过年的第一顿饭,饺子煮进了锅里,她用木铲子缓慢地搅着翻腾的饺子,脑子里却全是龙谦的身影。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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