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轻轻一笑:“与其抬头看星星,倒不如低头看自己脚下的路。我最不相信占卜,昨天所说的都是欺骗何其殊,你不要再问我。”说完,轻轻推了雪千寻一把,道:“他在外面等你呢。”
雪千寻这才发觉极轻的马蹄声。映雪阁外,何其殊跨着青骢骏马缓缓走近,新升的太阳在他脑后,沿着他宽阔的肩膀射下万道金光。
雪千寻心情低落,抱着瑶琴,向那片光芒走去。锦瑟望着她袅娜的背影,忽然疾步跟上来,自背后环住雪千寻的肩膀,轻声道:“雪千寻,如果你之前的伴星丢了,愿意接受新靠近过来的星星么?”
雪千寻的心忽然一阵痉挛,沉默了片刻,终于咬着嘴唇道:“可是,我只想要我最初的那一个。”
“只要……最初的那个啊?……呵,像个任性的孩子。”锦瑟低低重复着,双臂微微颤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在雪千寻的耳边浮动又暖又痒的微风:“好罢,还是告诉你,好让你安心:她在。”
“谁?谁在?”雪千寻眸子一亮。
“我早看过了,虽然失去了往日耀眼的光芒,但是你的那颗伴星,始终都在你身边。很微弱很寂寞,却一直都坚定不移地亮着,仿佛在等着你,找到她……”
雪千寻猝然一震,眼泪簌簌落下来,烫了锦瑟的手。锦瑟抿嘴微笑,慢慢松开双手,放她。雪千寻不知道,锦瑟之所以痛恨占星,正是因为她自己都阻止不了那双能够洞悉一切星辰轨迹的眼睛。
载着雪千寻的轿子走远了,映雪阁忽然空得令人张皇失措。锦瑟直直倒在冰冷冷的床上,唇角微微挑起,喃喃道:“好啊,走了多好啊,从此就都是我的地盘了。”
从那一刻起,琼玉园映雪阁的主人换成了锦瑟和她的驯兽。
庄王府的佳丽们终于长舒一口气,因为果然如何其殊所说,他根本没有打算迎娶雪千寻,雪千寻直接被他送去了帝都之东,靠近凌波湖的一所别院——雅琴山庄。
对此,雪千寻感到一丝意外和欣喜,对何其殊笑道:“王爷好慷慨的手笔,一座小小的琼玉园霎时换成了偌大一个雅琴山庄。千寻这回赚大了,真是感激不尽。”
何其殊略带歉意地道:“感激大可不必,其实是委屈了你,只要你别怨恨本王就是了。”说完,片刻也不停留,骑上青骢马,绝尘而去。
事实上,何其殊有些害怕雪千寻的。
四年前——华鼎第六年的冬季,某个深夜,忽然有个黑漆漆的东西,伴着搓棉扯絮的大雪从天而降,落在何其殊的书房门口。
何其殊秉烛一照,发现竟是口棺材,棺材被貌丑的侏儒只手擎起,那人诡异地冲他一笑,道:“有一样宝贝,你敢要么?”
棺盖打开,里面竟然躺着一个容貌稚嫩却难掩绝色的女孩子。
何其殊皱了皱眉:“本王多情是不假,然则阁下带来的,显然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死孩子。抱歉,请回吧。”
侏儒尖声大笑:“首先,这是个漂亮的活孩子,不是死孩子,其次,这个孩子长大后,将是唯一能够成全你野心的人。不过……”侏儒意味深长地一顿。
“不过什么?”何其殊忍不住追问。
侏儒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亢奋地叫道:“她是先成全你,再毁灭你的人啊!”说完,围着棺材上窜下跳,带着唱腔道:“怎么样?敢要么?敢要么?无所不能的庄王敢要这个女娃娃么?有胆色,便给钱,没胆色,老子就撤!”
“给钱?”何其殊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会占星的人贩子,怎么了?”
何其殊冷哼一声,转身:“庄王府不是烟花地,不买这种宝贝。”
“啧啧啧,”侏儒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道:“原以为能敲上一笔呢。可惜可惜。不过,王爷倒是给老子一个不错的提醒:除了庄王府,此等宝物,唯有卖到烟花地才能赚到大钱。”话音未落,何其殊只感到背后一阵旋风,回过头时,侏儒已经擎着棺材一纵一跃,飞远了。
那场大雪过后,帝都第一号销金之所春江院便有了个绝色琴师,她说她的名字叫雪千寻。
“雪千寻——”何其殊抓紧缰绳,双足用力一夹,青骢宝马风一般疾驰起来,何其殊迎着冷冽的寒风,喃喃道:“如果真是命里注定的羁绊,躲也躲不掉的轨迹交点,那么本王倒不如索性迎上去!雪千寻,不管你以后能否将我毁灭,先来成全我的野心罢!”
入夜。雪千寻躺在陌生的床上,辗转难眠,于是提了一盏明灯,独自在雅琴山庄漫步。雪千寻爱水,何其殊是知道的,所以这里同琼玉园一样,有一个泉水汇成的湖泊。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但泉眼却是活的,汩汩流着水。泉水旁边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娟秀的行书:月亮泉。繁星的影子落在活水上,熠熠生辉,点亮寒冬的寂寞。雪千寻想起锦瑟的那句话,举头望天,喃喃道:“你果然一直守护着我,太好了,我的伴星。”
“守护你还真是件麻烦事!”身后忽然传来清淡缥缈的一句,有扑簌簌扇动翅膀的声音。雪千寻惊诧地回头,看见月亮底下飞来一只乌黑的大雕,雕背上立着一个风姿绰绰如同龙一般的女子,她向雪千寻淡淡一笑:“深更半夜可不是散步的好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