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津卫。”
“哦,那离我们家乡实在很远啊。”只几句话,魏野脸上就露出了客气而又不带诚意的笑容,那意思分明是——想套近乎?等下辈子吧。
客观地讲,疑似西门庆的这位魏老板的风仪还是不错的,带着宋时士大夫般温良揖让的风度。然而就算他是货真价实、金明池唱出的大宋进士,也很难引起同样是文科系出身的魏野的认同,说不定还会把隔阂的等级再提高好几个级别。
不过这点小挫折对魏文成来说不算什么,他略一停顿,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总之,方才还是多亏了两位伸出援手,还请两位到我店里喝杯茶如何?”
“那就却之不恭了。”魏野以那种虚伪得挑不出错的客套语气回答道。
这样的场面如果在三流肥皂剧里该如何表现呢?年轻有为的富家少爷和敢打敢拼的职场新人命运的邂逅,还附带不解风情的绝版型电灯泡大舅哥一个?哦,比那还糟,某个小胡子的仙术士基本可以算半个岳父那一挂的关底boss了。
还属于很难找到攻略、连剧情杀都没有的那种关底boss。
……
百炼清罡刀剑行就像风月堂杂货铺一样,完全不符合一般人对兵器行的认知:呼哧呼哧作响如肺痨晚期病人一样的风箱、头上扎着白布条满身油汗的光膀子铁匠、空气里到处是不可逃避的热浪和杂音、灼热到由红变白的铁胎伸进冷水里的滋滋声简直不比春天的猫抓玻璃窗的声音更悦耳一些……没有,没有炼铁的高炉、没有皮肤黝黑的铁匠、没火没柴连煤灰都找不到。
这更像是个私人武器收藏室,高分子玻璃展示柜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剑,比如奥斯曼帝国的马穆卢克奴隶军官的象牙鞘微弯剑、印度密教瑜伽士用以作法的三钴杵柄的三昧耶真言剑、一度流行于欧洲宫廷的威尼斯嵌宝石的贵族短剑、形制稍显古朴又不掩其中煞意的古罗马士兵剑。似乎为了证明这刀剑行对刀具并没有什么歧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随便丢着几把鬼头刀、缳首刀、马刀、倭刀、菜刀,总算是让这家刀剑行名副其实了些。
会客室就在陈列室边上,主客身下是太湖石镂刻的石墩,身前是太湖石镂刻的茶桌,湘竹编的茶案上淡茶色的湘妃泪痕点点,正好衬出茶案上那套建溪兔毫瓯的釉里银毫之妙。便是一旁小茶炉上的壶,也用的是一只油滴釉的建窑黑瓷壶,恰好和茶具配成一套。
旁人或许不知,魏野这种在古书间打滚良久、就差被书砸死的前失业民俗学家却很清楚,建溪窑是宋时供御的窑口,所产的黑釉兔毫盏向来是宋人分茶时的首选瓷器。苏轼所谓“勿惊午盏兔毛斑,打出春瓮鹅儿酒”,就说的是这建溪窑兔毫盏,就是以奢靡著称的徽宗赵佶,也喜欢以惠山泉、建溪盏、太平嘉瑞茶赏赐权贵宠臣。就是那看着有些粗笨的油滴釉水壶,在东面那个总不肯安分的岛国上,也是被当作“非人力所能及的曜变至宝”,珍而重之地当国宝供起来的。
虽然古董文玩对星界冒险者而言不算稀罕物事,但这么一套宋时供御的建溪瓷还是不大好入手的贵价货,莫非这些开店的坐商生意就这么好赚?沉默地看着魏文成碾开小凤团茶饼,瞅着一线滚水激在茶膏上,泛出如雪的白沫,好在魏野没见到这位刀剑行老板玩什么“晴窗细乳戏分茶”的引茶沫为书画的士大夫把戏,否则就真有了种乱入《红楼梦》之类娘儿般颓废贵族小圈子的错觉。
所谓的茶艺,或者自吹自擂的茶道,无非就是以这种考究又琐碎的小技巧、小手段来烘托来寄托贵族高门那打发时光的闲雅趣味,或者像隔海的东面邻国那样更无聊一点,添上一点宗教仪轨进去,营造更加虚幻的庄严仪式感。文艺青年或文艺女青年,玩这种小资的游戏的时候,当然不是单纯的显摆,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泡妹子或汉子。
而下颌蓄着一点略带匪气的小胡子的仙术士,明显不是百炼清罡刀剑行老板的攻略目标。
看着自家铃铛兴致勃勃地端着兔毫瓯,和魏文成从建溪瓷器一路谈到了武夷山顶那棵雷击大红袍,魏野无奈地一啧舌,打断了有关“福建哪个地方的泉水最合泡乌龙茶”的茶艺讨论,而把话题引到了魏文成的正职上:
“魏老板,你茶室里的这口剑是什么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