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都给本君滚!”他发丝散乱,遮着脸颊。
“孟泽……”我惶惶出声,立在厢房门口一步也不敢上前。
他猛然转头,却只是在转过头的瞬间变意识到什么,又迅速将头转过去不再面对我,伸手理了理头发,像是不愿意我见到他这样颓唐的模样。
可我已经看到了。
他听到我喊他的名字,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我就看到——
他瞳仁浮散,眼白泛紫。
若我没有猜错,孟泽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我只觉悲苦灌顶,轰然而来,幸好身旁的小姑娘撑着,不至于颓然倒地。
可孟泽,不能视物、只能以声音来辨别我的存在的孟泽,他仍是背过头,语气强带着欢愉,开口问我,“阿玉,你怎么来了?”他顿了顿,十分愧疚问我,“方才……方才可有伤到你?对不起,我……我不晓得是你来了……”
我使了眼色让那小姑娘先走,她眼睛红肿,抹了把眼泪,以口型告诉我“拜托神君了”,迈出去之后,在我关门瞬间,小姑娘跪伏在地上,给我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大礼,她抬起头来时候依然泪水汹涌,再次以口型示意我——“君上不肯服药,拜托神君了。”这唇语说完,她已经跪伏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
我关了门。从门口,到他的床榻的距离。这是我第二次觉得十分遥远了。
上一次,还是中了他手里的绝魂针,我攒聚力气冲破那针的封阻,将它逼出来,然后踉跄起身,一路往门口走,那时候心有余力不足,觉得这段路好远,果然不过迈出几步,心口血流汩汩,身子便重重栽到地上,抬头时候,觉得从床榻到门口为何这么远,为何我走不出去,为何来救我的人迟迟不出现。
而这一次,受伤的不再是我,我身子尚好,可我竟然觉得,靠近孟泽的这一段路,一步一步,比上次要难走许多。
他觉察出我的脚步声,赶忙别着脑袋不敢看我,向后伸手阻止,语气有些急切道:“阿玉,我现在不舒服,你……你先回去罢,等哪一日……等哪一日我好了,再去看你。”
等哪一日……等哪一日我好了,再去看你。
他这句话说出来,我眼泪便忍不住流下来了。等哪一日啊,等哪一日你再来看我?我良玉此生,活到十二万岁以来,从没有觉得简简单单一个“看”字能让我泪雨滂沱,从没有觉得简简单单一个“看”字能牵扯出心底这么大的悲痛,也从没有觉得简简单单一个“看”字,对那双曾经明媚的桃花眼来说,成为难以完成的一个动作。我捂嘴转身,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哭音,抬袖子把眼泪擦干净,才又转身往前走。
他依然在阻止我,声音渐渐紧张,身子不自意往床角挪,尽量远离我道:“阿玉,你先回去好不好?”
我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不好。”我说。
他听我这样讲,愈发紧张起来。我终于走到他身边,抬手轻轻触了触他的肩膀,他便陡然一震,越来越抗拒道:“阿玉!你听话,先回去。”
“孟泽。”我握住他的手,弯腰立在在他面前,他凭声音感觉到我处的位置,赫然把头一转,手也迅速抽了出去。
“我其实只是心情不大好,其他并没有什么。”他努力给自己掩饰着。
我抬手想给他理一理头发,却被他警惕地躲过,我右手搭在他的肩上,他仍是倔强地拧着头,不面对我。我望了望他凌乱的头发,便走到他身后,随手变出一把梳子开始动手给他整理。他拒绝,我便摁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后来,他便听话了,不再阻拦我,任我给他梳发。
其实孟泽有一头黑亮的头发,握在手心里时候,有绸缎般柔滑的触感。可我偏偏想到那日从凡间画舫中饮酒归来,路过银河时候,彼时千千万万的银色星辉悉数落在他的黑发之上,将那三千青丝染成皑皑华发的模样。银河璀璨而华盛,睥睨古今万里河山,可如今想来,我却只记得走在前面的孟泽,身形颀长,风姿翩然,青丝染霜,仿若白首。
那时候,我怎么不想着走在他前面呢,这样说不准我回头时候,我就能能恰好看到他那明媚的桃花双眸了。
那时候,我怎么不想着喊他一声呢,这样说不准他回头看我时候,我就能恰好看到他那盛满欢愉的俊美眼睛了。
可是那里有说不准这回事,哪里有时日逆转的情形。就算回到当初,我走在他前面,可心中没有他,我可能也不会回头望他一眼。就算回到当初,他走在我前面,可我心中对他再无牵挂,可能也不会开口唤他一声。
这,都是命中注定,躲不开,逃不掉的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