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现在也不是追查问题的时候,嘉牧抓紧最后的时机恳求道:“我师妹长于术法,极受限制,还请道友相助。”法修在这个场面下无疑是非常吃亏的,剑修只要一剑在手,哪怕修为受了压制,对剑法的感悟却不受影响,勉强还能发挥六七成的能力。可法修不一样,被限制到了练气期就绝对没办法用出筑基期的法术,好似被斩了双臂的人,能发挥三成实力已是万幸了。
考虑到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与其防备着他们突然掉链子,还不如将一切变数捏在掌心,图弥婉一点头,对着谨照道:“劳烦大师了。”
谨照念诵声不停,锡杖转动的频率稍变,那屏障角度微转。紧接着冰墙轰然崩塌,浩浩荡荡的虫潮卷土重来,宛如涨潮时刻的灰色潮水,有着席卷一切的强悍力度。灰潮拍岸,屏障兀自顽强屹立,虫潮不得不再次分流,只是由原来的平分换作四六分成。本来虫子就远多于之前,如今又多拦了一成虫子,她顿觉压力不小,握剑的手渐渐收紧。她看向那个源源不断地释放剔骨虫的洞口,神色挣扎。
图弥婉的压力陡增,归岚的压力也不小,他的眼睛已然变作赤金,额头上银纹流转,广袖下的双手鳞片密布失了人类的形状,缥缈薄雾自他身上弥漫开去,探出屏障,化大张的蛟口,在虫流中咬出一个又一个空洞,贪婪地享用着送上门的美食。
手心灵力注入剑中,剑刃红光大涨,血光萦绕间剑光暴增五尺,图弥婉执剑横扫,剑光过处,所有剔骨虫尽皆坠地,道道剑影紧随其后,或上斩或下劈,毫不留情地将剑光扫出的空白区域再次扩大。待无数剑影消散,留在图弥婉面前便是一块三四丈的空白地带。
汹涌的潮水重新填补上这片空白时,图弥婉的剑已然折身而返,又是一番肆无忌惮的杀戮,不多时她脚边的虫尸已然漫过脚踝,剔骨虫本就小如砂砾,她像是站在灰白的沙海里。
一剑接一剑,旧力既尽新力又生,虽然看似机械的运动,她却从中品出惬意来。每一剑都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剑都在印证着她的感悟,每一剑都斩落无数剔骨虫,能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纵情杀戮,一步步接近剑法的核心,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油然而生,图弥婉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隐隐发红。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在她最隐秘的内心里,她是怨的,怨前生无尽的委屈和绝望;她是怕的,怕前生的往事重演,怕和师门再次决裂;她是恨的,恨那些曾经将她推下深渊却在今生遗忘的人们。所以急迫,想要不顾一切地突破,只有力量才能让她安心。所以压抑,想要疯狂宣泄,杀心一炽,便燃起燎原之火。
站在她身侧的归岚若有所思,继而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不愧是和“魔剑”闻晴走得近的人,这番杀戮之下,她已有入魔之相,而他乐见其成。
事实上,图弥婉的情况并没有归岚想的那么糟糕,在她眼中现出血色的时候,识海中那一抹翠绿忽的光芒大放,一股朦胧清香在脑海里飘荡,压制下那些蠢蠢欲动的猩红血气。
图弥婉好像回到了多年前断潮城那个午后的顿悟,她踩在亘古不变的厚重大地上,有无数风自远处而来,它们告诉她高山峡谷、亭台楼阁、飞禽走兽,她不能行走,不能言语,她一无所知却无所不知,她触到细雨的温度,嗅到阳光的气息,尝到和风的清甜。她的根系直到无穷深处,自天地间最幽深最神秘的地方汲取营养和力量,她拥有上苍赋予的长久和永恒。
随着青色光芒的挥洒,图弥婉的内心越发安宁,翻腾的宣泄欲被她一一收敛,再睁眼时已能做到心如止水。
可是虽然自将生心魔的境地中清醒过来,图弥婉却发觉脑海中的青芒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安静蛰伏。她分出一半意识重又投入其中。
还是方才的生而为树的感觉,接下来的却是一场天地倾覆。
没有细雨,没有暖阳,没有和风。安宁惬意的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如渊如海的怨恨。怨她生而不凡,却要受尽雷火炙烤!怨她生而长寿,却守不住这大好躯壳!怨她生而孤苦,却要走上每一个先辈死去的道路!而最怨的是,她生而有灵,却要被贪婪地人类当做材料圈养!
为何要有修士这种东西,这种掠夺生灵而生的卑劣族群,就该吸尽其灵,吮尽其髓,让其在无尽痛苦和哀嚎中灰飞烟灭!
图弥婉的意识生生被这铺天盖地的怨恨挤了出来,忍不住捏上眉心以缓解剧烈的头疼。那怨恨不是她的,也不是她曾遇见过的那棵凡木的,这怨恨来自于一棵灵木或妖木,残留在剔骨虫身上,而后在那份万年古木的馈赠下被引动,她才会感受到这样浓重的怨恨。这怨恨如此深重,哪怕她隔了这么多层去探查,却依旧被刺激的头疼欲裂。
图弥婉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回答之前问夏的问题了:“你能看出它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出现的吗?”
也许她该用之前在前辈手札上看到的那句她直到今日才明白的话来回答她:此物因怨而生。
神木生而有灵质本纯净,却横遭掠夺,于是生怨,年年月月、世世代代的怨恨终于无法遏制,原本与它伴生的虫子便在怨恨侵蚀下成了剔骨虫。
此处如此,处处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