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其实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没疼过了,可是阮少棠从没忘记,每隔几天都会找她确认,还一再叮嘱她头疼的重要性,就怕她隐瞒他。
阮少棠拿出手机要给医生打电话。
岑溪再也忍不住,轻声说:“阮少棠,我刚刚是骗你的。”
阮少棠动作一顿,抬头看她,眼眸里分明不是全然的相信,却又好像埋藏着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
岑溪嘟嚷道:“谁叫你都不听我说话,就知道……”她脸红了红,意识到自己的睡衣早被脱了,朝被子里缩了缩,“明天是何叶的生日,我待会儿要给她打电话,你不许打扰我。”
阮少棠确定她真的只是骗自己后,终于放下了手机。岑溪看自己的睡裙还在床那头,她捂着被子探了探身够不着,看他还坐在床上好整以暇看着,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气鼓鼓瞪了他一眼,说:“我要穿衣服了,你转过头去。”
他却又不正经了起来,“又不是没看过。”说着,他长臂一伸捞起她的睡裙,一把掀开被子,在她瞪大的双眼中,灿然一笑:“溪溪,刚刚我帮你脱的,现在我帮你穿上吧。”
明明是那么不正经的话,可是他这样说出来,伴着他轻柔的动作,专注而认真的神情,宛如对待一件最珍贵的宝贝,所以要这样自己亲手珍惜爱怜。
他敛眉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道阴影,灯光下映着澄澄的光芒,如同国画上那轻轻一撇的留白,所有的时光都在留白里,悠长而宁静。张爱玲形容过那种宁静是“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还说“外面风雨琳琅,满山遍野都是今天。”
这一刻,岑溪只觉得满山遍野都是他。
有很多很多事情她都没法跟何叶说清楚,这些细细碎碎的点点滴滴,因为无从说起,仿佛很重要,可是说起来又都是不重要的。所以何叶一直念叨她傻兮兮的,出了车祸后,什么都没搞清楚,什么都不追究,还一门心思只知道阮少棠,阮少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稀里糊涂就和他在一起。
可是岑溪并不是傻,要傻也只是因为他是阮少棠——那个她车祸醒来前的记忆里,还念念不忘的给了她温暖怀抱的男人,那个她醒来第一眼就看见的好看而又憔悴的男人,那个自从她醒来后,陪在她身边,给了她很多很多这样琐碎清淡的,永远无法抹去的留白的男人。
这些从开始到现在深刻烙印在头脑里的画面,被岁月风化成直到永远也无法从记忆里抹去的留白,填满了她丢失的那四年记忆。
岑溪屏声敛气,直到他给她穿好睡衣,才轻声说:“阮少棠,我刚刚看的电影里也有一个失忆的男人,他因为战争受伤,丧失了全部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被关在精神病院里。战争结束后,他逃出了精神病院,最大幸运的是,他遇见了一个叫波拉的女人,他们相爱结婚了,还有了孩子,过上了世外桃源的生活。可是三年后,他却因为一次外出车祸又失忆了,或者说恢复记忆了,这一次他只是失去了这三年以来的所有记忆,忘了波拉,他之前的记忆全部恢复了,他记起来了自己是谁,于是回家过上了属于查尔斯的生活。”
“很多很多年后,饱受分离之苦,失去了孩子,到处寻找丈夫的波拉阴差阳错成了查尔斯的私人秘书,也知道他失去了那三年记忆。波拉什么也没有说,直到查尔斯再一次爱上波拉,他们再一次结婚了,波拉还是什么都没有对他说,因为她的丈夫已经回到她身边了,而能够说出来的都不是记忆。”
“最圆满的幸运是,后来查尔斯被恍惚的一丝丝记忆片段牵引,找到了他和波拉那三年的家,推开那道篱笆门,院子里的那颗桃树还在,他记起来了那丢失的三年和波拉。所以最后是鸳梦重温。”
两个小时的电影情节,岑溪就这样寥寥数语讲出来,卧室里一片寂静。阮少棠还停留在给她穿好睡衣的姿势,手抚在她的肩头,低头坐在那儿,一脸深远的静默。
岑溪望着他,“我刚刚读大学时,看了这部电影,很喜欢也很感动。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部电影的最动人之处在于,爱情要大于记忆,不管有没有记忆,我们依然会爱上同一个人。”
阮少棠抬头看着她,她眼睛里分明有潋滟的水光,可是却对他露出了一个满满的笑容,眉眼弯弯,声音里都是柔情:“所以,阮少棠,你也不要告诉我那过去的四年里的一切,什么也不要对我说,也许我最后也能像查尔斯那样想起来,也许不会,但我都是幸运的,因为从始至终你都在我身边,遇见你也是我最大的幸运。”
阮少棠心里一动,慢慢地才有巨大的喜悦从内心深处升起来,蔓延至五脏六腑,全身上下。他以为她能够欢欢喜喜地呆在自己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她却总能给他想象不到的更大的幸福。他忽然手足无措,就像一个等待了很久很久的小孩,到最后得到了自己埋藏得很深很深的最心爱的宝贝,可是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好一会儿后,他才抽出纸巾手忙脚乱擦着她满脸的泪水,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连哄她别哭的话也激动到语无伦次。最后,他只能把她抱进怀里,清清楚楚说出来的话是:“溪溪,等去了我外公外婆那儿,我们再一起看一遍这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