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绕想了想,终于想出一个还算合理的缘由,“可是,他出发的地方比我们远呀,我们从顺天府外而来,可陆道长却要在千里迢迢的昆仑山赶来,更何况前两个月不是昆仑山还与天山派打了一场大战么,如今陆道长成为昆仑派的代掌门,自然要主持大局呀。”
柳寒夜微微垂下双目,若有所思。
程小绕拉过他的衣袖,站在巍峨的长白之巅,凝望远处浮云千影,浅浅一笑,“放心,苏掌门不是已经派了弟子西行接应陆道长么,说不定下个月就该到了。”
柳寒夜别无他法,只有微微点头,半晌自语,“已经很多年没看到昆仑山的飞雪了……”
程小绕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知道他又想起当年身为昆仑派道长的那些难忘岁月。
雪落昆仑,那遥不可及的梦,却渐行渐远了。
漠北凛风,雪漫皓山,巍峨雄壮的苍茫雪山浩然矗立在呼啸的北风中,只不过这座山,却并非昆仑,而是同样地处西北的另一座山脉——北疆天山。这里,同样驻守着一个修仙名门,天山派。
同样恢弘的屋宇,同样绝世的仙法,同样如怨如慕荡气回肠的爱恨情仇……
朔月如镜,耀辰如灯,天山之巅冷冽北麓的一座大殿,烛火通明,延伸向殿后的一条雪石小径所通之处是一间巨大的石室,此刻厚重的石门紧闭,顺着尚未完全契合的石缝依稀可见门内炽烈灼热的火光。
石室之内,火光耀耀,一柄通身赤红的长剑赫然插于地面,剑身燃起的火光足以照亮整个漫漫长夜。
只是那地面却依旧冰冷,就在这几乎没有温度的粗糙石地上,俯卧一个男子身影。男子高挑身材,略微瘦削,一件墨色披风几乎盖住了全身,他一动不动,仿佛沉睡了许久,又仿佛再也不会醒来,即使如此,也能透过他贴在脸上凌乱的发丝看到那埋在臂弯下清俊英朗的容颜。
时间仿佛沉寂了几许岁月,这男子就这样卧在地上,仿佛等到天地都寂灭。
终于,他微微侧了侧头,颀长的睫毛颤了颤,年轻的脸庞难掩苍白的面色,缓缓睁开眼的瞬间,带着些许孤冷、些许锋芒、些许邪魅的眼神仿佛将这世间一切红尘看透,那是一种凄冷到绝望的无奈目光。
他单手费力支撑起身子,终于忍不住吐出两口鲜血,染上胸前衣襟,又瞬间便被那无尽的墨色湮没,黑暗,无疑是伤痛的最好掩饰。
只是他的目光,依旧清寒,依旧决绝,用尽全身力气发了狠心般地念出一字字:“我离沐天,就算死,也决不会死在这里。”
而今他终于明白,什么阴阳双剑,什么得道修仙,不过是一场骗局罢了。
焚阳月御,相辅相成,山河肃杀,天地明灭。然一旦双剑为敌,自相残杀,修为强盛一方,则堕入魔道,永无出头之日。
他终于明白,从他执掌焚阳剑的那一刻,从他不得不背对江湖的那一刻,从他与月御为敌、与他的师傅、也是他最爱的女子为敌的那一刻,就注定走上魔道,再也无法回头。
不知从何时起,那焚阳剑上的魔灵顺着他的血脉,绵延他的全身,他开始难以控制自己的神智、意识,以至终于在这荒凉的漠北天山之巅,手持焚阳剑,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女子。于是,那焚阳入魔的迹象,也愈演愈烈。
近几月来,不知已有多少次,魔气侵袭心脉,那种撕心裂肺无处遁形的痛,发作得也愈渐频繁。每每如此,他总是将自己独自关在这石室里,忍受着心口处无边蔓延的剧痛,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默念那个他再也放不下的名字:
云、雪、晴
而后,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最后的寂灭。
石门之外,传来焦急带着哭腔的女声,“天哥!天哥你怎么样了?快开开门,让我进去!”那是他未婚的娘子,风陵。
他苦笑,巧笑倩兮的娘子,高深莫测的仙法,这一切都抵不过长白之巅天池之畔那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然后轻轻牵起他的手,“小天,我们回家吧。”
现在,他再也没有家了。
猛然站起身,最后的意念在他心里渐渐凝聚,什么寻找昆仑镜,什么重回天庭,这一切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必须离开这里,趁着魔气尚未完全侵袭心脉,趁着还能控制自己,趁着还没有完全成魔,他必须回到故乡那片飞雪连天的长白天池,然后静静地伴她长眠雪山,就算死,他也要死在她身边。
想到此,他整理好衣袍,擦净嘴角的血迹,俨然又是一个清寒俊逸的男子,缓缓走向那扇紧闭的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