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律目不转睛地看着对窗而卧的零,闲散地翻阅书卷,在屏幕中肆意展现他古典优雅的气质。
大雨滂沱的下午,零遇到一行从山上下来避雨的外国游客借宿,零冷着脸堵在门口分毫不让,大部分趟着泥泞的道路走了,却几个年轻气盛的高大美国人气愤难解,半夜砸窗进来想要报复。
夜晚是最容易滋生罪恶的时段。
进入深眠的零躺在被褥中,让落汤鸡的几人更对他的不通情理感到愤怒……然而零不同于白日的不近人情,安详的睡颜上两抹浮红,分外让人心动。不知是不是被窗外的雷雨扰乱心神,团队中的一个同性恋先伸出了罪恶之手。
旁边的同行人发现不对劲,拉住那个把手伸向零的男人,“你这个基佬,不要乱来。”却被粗鲁地甩开,“fack!不乐意就滚,别打扰老子享乐!”
这些人原本就是短暂结识的陌生人,同行人索性出门不管,留下几个恶趣味的男人旁观。尽管所有罪行都被黑暗遮掩,惊醒的零在得知无法反抗的情况后恍若死尸,冷漠地注视着犯罪者,一双黑眸亮得吓人。
剧场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很多美国男孩甚至羞愤地捶椅子,李律缓缓吐出一口气,握紧的双拳放回身侧……如果不是催眠自己这只是演戏,依付丞雪那逼真的演技,只要想到这种情形发生在他无法施以援手的夜晚,发生在付丞雪身上……都会让他一向与人为善的准则,冒出点黑暗的冲动。
尽管已经有观影者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情节,荧幕中的暴行却还在继续:
一个旁观者被零的双眼诱惑,不由自主走上前膜拜地低下头,零闭上眼睛偏开头,因压抑愤怒而通红的眼角没有一滴眼泪,弯曲的颈项像只垂死的天鹅,优美、苍白、脆弱。
一个又一个旁观者好似入魔般,被气氛带动,或者被零低弱的喘息吸引,加入进去,这不是以一句“都是美丽惹得祸”就可以轻易抹杀的罪行。黑暗中零始终沉默,咬紧牙关,让不女生感到揪心,就连讨厌同性恋的男人都面露不忍。
李律前面有个外国男孩嘻哈着跟友人调侃,“要是这么美妙的男孩,我也愿意去当同——”
旁边一个戴眼镜盘发的女士把没喝完的可乐浇到男孩头顶,又狠狠在男孩椅子上踹了一脚,“人渣!”然后用纸巾捂住通红的眼角,跑向卫生间,估计是去哭了,已经接连有好几位心软的女孩哭着跑出去缓解情绪。
男孩嘴里嘟囔“保守”,怕引起公愤,乖乖闭了嘴。
李律注意到男孩戴着项链,敲了敲前排的椅座,男孩回头,李律看到男孩胸前的挂坠是耶稣受难十字架,“天主教么?”李律呢喃着,抬头仔细端详了一下男孩的相貌,才和善地冲男孩微微一笑,“打扰了……没事了。”男孩骂骂咧咧地转回头。
屏幕上的电影仍在继续:
门外的人听着门内的响动,犹豫着做了共犯,世人的丑恶被一点点剥开。
李律再次调节呼吸,不让胸中因为这些虚假的影像堆积郁气,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瓣,烦躁地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突然注意二层的包厢区打开了门,陆绅从里面走出来,掏出烟走向洗漱间,从他不断揉搓头发的动作可以看出,这个电影让他心中的冲击也不小,紧接着,秦逸生和宫戚也挨个走出。
李律收回视线,剧中演到零开始做噩梦。
零的父亲为此忧虑,零却闭口不谈,越来越沉默,直到有一天,零提出出国,然后开始留学生涯,零在无数难以安眠的夜晚惊醒,却等待着,等待那个最不引人注目的时机。
零在美国艺术学院的室友,是学摄影的约曼,也是他复仇的刀。
约曼作为直男,在迷恋上零后显得极端矛盾。无数个细节中,约曼在女友面前温文尔雅,却因女友的闺蜜接近零而沉下脸。会表面上鼓励零试着跟同学来往,却在背后红着眼瞪视任何企图靠近零的男女。临近毕业那年,零对约曼下了恶魔的咒语。
约曼握住零的手,只有一个要求:“我愿意把心卖给魔鬼,只要把你的美貌给我。”
约曼亲手毁掉零的脸时观众一阵惋惜,只有感性的女生才会去感慨约曼隐藏在疯狂下的深沉爱情,陪同的男士看见约曼充满爱意(病态)地注视着把尸体做成艺术品的零,只会感到毛骨悚然。
复仇结束后,零把约曼的出行计划匿名送给某个丧心病狂的犯罪团伙。约曼被炸成血肉模糊的碎块时,对此约曼的惨烈,零正在窗明几净的画室,独自进行午后悠闲的绘画。
风吹动窗帘,岁月静好。
面对约曼的墓碑,零一身黑衣。约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必然有所醒悟,不过比起没有意义的真相,这个把心卖给恶魔的信徒深深眷恋不舍的唯有心爱的零。
零摘下帽子,表情依旧淡漠,近乎苍白,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不可闻。
“下辈子最好不要再遇到我……你知道,我从不放过让我吃亏的人。”阳光下有星光在零眼角闪烁,却始终没有流下。
结局是在数年后,胖警察为了追踪嫌疑犯进入一家国际艺术展览会。看到某个巧夺天工的精美蜡像时不由多看几眼——一个以婴儿为题材的雕像竟然命名为原罪。凭借多年的警察直觉稍稍查询,发现蜡像的制作人竟是零,顿时想到几年前悬而未绝匆匆结案的连续杀人案,那些做成艺术品的尸体。
深入查询,才知道零已经去世。
蜡像被款赠给约曼家族旗下的私人博物馆,其精湛的工艺让世人惊叹,听闻作者已经去世,业界一片唏嘘。
胖警察第二次造访艺术馆时,在蜡像前偶遇零的家长。东方男人四十出头却已满头华发,眼角印着深深的褶皱,想必白发人送黑发人内心悲恸,竟然对着塑像涕泪纵横。黑人警察掺着男人走到走廊的椅子上,无处发泄悲伤的男人索性跟便装的警察哭诉起来。
黑警察这才听到一个惊悚的内·幕。
原来通透美丽的蜡像“原罪”竟然是一个做完防腐处理的尸体。
零的父亲在妻子去世后,曾经为零找了一个继母,并生下一个儿子,只不过在一岁时失足落水。
男人哀伤地哭诉,“我知道零是故意不去救他的……这孩子因为患有她母亲那边的家族遗传病,性格一直有些孤僻古怪,我不怪他。要早知道他不愿意我再婚我就不会娶妻来刺激他……之后我就和我前妻离婚了。本来以为可以好好过日子,没想到……他从美国回来后病情就开始恶化……他,他……”男人几乎泣不成声。
胖警察递过去一条手帕,从座位上站起,没忍心告诉盲目溺爱孩子的父亲,零可能犯下的恶行。
“你是一个好父亲,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孩子是教大的,不是宠大的。”
艺术馆外天晴依旧,岁月安好。逝者已逝,生者犹存。这世界不会为某人停止,世事流转要操心的太多,时光也会催着你不断向前,没有人有权利停留在过去……一觉醒来,甚至可以把很多原本重若泰山的烦恼抛诸脑后。
只是,偶尔,经过画廊时。
哪怕作为一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过客,胖警察也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想起那个男孩,想出一个中国式的形容:浅陌如风,云白少年。
剧终人散,很多人或有感慨,一边散场一边沉思,也有人静坐在椅子上不动。
李律低头掏出手机,身前带十字架的男孩顺着人流走出,突然电话铃响,刚接通电话就被家长骂了一通,赶忙用手机联网,登陆教会官网。
男孩一家都是经注册备案天主信徒,他搜索着自己的名字找到信徒名片——这个是宗教网络化后的新业务,允许不方便去教堂的残疾人或者封闭学校就学的学生进行网络祷告咨询类事务,牧师会通过站短回复判词劝慰等,高级管理员可以给每个信徒填写鉴语——这是值得炫耀的荣誉,相当于在天主那挂了名号的感觉,以资鼓励。
男孩照片旁边原本的鉴语是:世代忠于天主。
结果这次打开一看,居然变成了:“这个男孩心有恶灵,需要好好教化。”
底下的操作管理员是“国外高级入驻嘉宾”。一般入驻嘉宾多是各地红衣主教或者寺庙管理人的级别,“高级入驻”全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如梵蒂冈教皇,布达拉宫掌教活佛,伊斯兰教主等等——这些大人物根本没时间去给个小信徒写鉴语,男孩史无前例的待遇立刻引起一堆信徒围观,在留言区调侃。
这一会儿的功夫,男孩发现鉴于底下多了几个熟悉的中低级管理员的警告条,提示修身慎言。
刚退出教会官网,父母的电话再次打来:“今年的夏令营我给你取消了,晚上回来收拾收拾乖乖去山里苦修,修道院已经给你联系好了,就这样了臭小子,你让我们一家都丢尽了脸面!”
挂断电话,男孩欲哭无泪,他就看个电影的功夫,到底得罪了哪路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