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丞雪唇瓣一抖,陆绅扬眉,目光冷淡,慢慢吐出的话语的意有所指:
“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刹那间,付丞雪脸色煞白,那瞬间表情,陆绅这一生都不打算再回忆第二遍,包括付丞雪转身离开的背影。
陆绅轻搓手心。
那么轻的泪水,却到现在,都依然让他感到被灼烧的疼痛。
另一边,付丞雪伸手盖住白莲花一般的面具,挂起愉悦而悠然的表情,飞往法国拍摄第一部主演电影《双子奇缘》。
原文中是这样写的:
『你是否想过,在地球另一端会有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人,和你生活在同样的轨迹中——幼年丧母,无能父亲整日只知吃喝玩乐虚度光阴,生活在祖辈严苛的管教中,为了避免长成不成器的父亲那样,甚至被要求隔离其他人其他诱惑,在孤独与期望中长大……就像生命中残缺的另一半灵魂!』
法国华裔的苏明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与中国留学生梨落相遇,同样高贵出身的大族小姐。
浪漫的普罗旺斯河畔。
薰衣草紫色的海洋与向日葵鎏金的花田中。
两个骄傲、优秀,又同样孤单的天之骄子在蓝天下相遇的那刻起,就注定会擦出不一样的火花。
在大学走廊相遇的情感升温,这部由两个上流子嗣组成的故事注定不会走韩剧的亲民路线,也不会是“麻雀变凤凰”的少女童话,它更接近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瑰丽传奇。
拥有高贵姓氏的梨落,出身前清皇室遗族,姓爱新觉罗,新时代来临后这个古老死板的家族受到新体制的冲击而渐渐没落,守着丰富的宫廷宝藏,世代隐居南方被悬崖包裹的古镇中。
在梨落出生的地方,保留着清朝的建筑风格,整座古镇都是私产,采取自制,有族谱和等级森严的嫡庶之分,禁止外人进入,就连政府人员都要通过自制军层层报备。
家族血脉凋零,作为主家嫡女,亦是独女,梨落自出生起就被侍女环绕,甚至还有忠诚的家臣,整日被称呼为“格格”“殿下”,受人跪礼相迎……那与书本开明的教育截然相反的现象,让她感到压抑。祖辈们甚至痴心妄要效仿日英等国恢复皇族尊贵的荣誉,野心勃勃混迹于政客中间。
偷偷出国留学,是梨落今生最叛逆的举动。
而在这所世界闻名的顶尖高校中,封建家族的梨落遇上了前清叛国出逃的富商——如今全球富豪榜上有名的家族继承人,苏明臣,这个和她长得极其相似的天才少年。
在片场中,对着空气深情演出听起来十分可笑。
但当付丞雪不断在男女中转换,一会矜贵傲慢风度翩翩,一会娇丽高雅亭亭玉立,或颦眉、或抿唇、或莞尔、或敛目、端是风采无双,震得所有人失了言语,被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所牵引,心情随之跌宕起伏,完全忘了付丞雪面前,其实只是一片空气。
甚至会下意识被带入空气,想象着对面被深情凝视的,会是自己。
…………
听到陆绅的新闻完全是场意外。
付丞雪从酒店赶去片场,司机没钱找零,就把刚买的晨报拿来抵消,报纸上都是看不懂的法语。化漫长的女妆时,付丞雪闲来无聊就翻图片打发时间,正好看见陆绅的照片,作为三连冠封神的国际名导,出现在国外报纸上不算难以理解。
还没看清图片,就被身后的惊呼惊扰,唇彩也被涂花了。
原版照片是一辆车子停在医院的图,玻璃里模糊的人形被红色圈出,箭头指向一边,是陆绅放大后的脸。他用英语与身后的化妆师交流,让对方帮忙翻译。
粗体大标题:《国际名导吐血,至今情况未明。》
小标题写着:《难道我们又要失去一位璀璨恒星,百万影迷发帖请愿:陆导不要太累!》
付丞雪知道:机会来了!
——种下的种子,是时候在陆绅心中生根发芽了。
付丞雪连夜飞回华夏,在飞机上,问空姐要了几份当天的报纸,关于陆绅的报道都相差无几,只说是打电话时突然对着电话那头爆出粗口,然后吐血,疑似气急攻心,拒绝任何探视和拜访,情况暂时不明。
前世陆绅风流傲慢,典型的祸害遗千年,付丞雪可不相信他今生就会突然多出什么绝症。
仔细回想,也就胃不太好,有过几次胃出血的新闻。
京视第一医院病房,天刚刚亮。
白绵绵架起床上的桌子,摆上精致的中式早餐,陆绅翻来覆去地用勺子拨拉粥里的人参和百合,没什么胃口,只是看在对面白绵绵死了娘似的哭丧脸,才勉强喝上几口,问道:
“花解元是怎么回事?”
“似乎傍上了一个靠山,上次剧本没过就是他的手脚,暗示要给男主角就全额投资,否则……上映前的审片就悬了!杜总似乎觉得自家演员演自家导演拍的片子没什么,就越过您直接签了合约。”
陆绅眼神晦涩,放下粥。
“今天的报纸拿来。”
他的新闻依旧挂在版面头条,所谓怒急攻心,多少有作秀的成分,只是因为逐渐不满意大股东的身份,筹划重新配股,获得总决策权的伏笔,也是为了给之后的动作加上舆论的挡箭牌,事出有因而已。
陆绅把报纸扣到桌上,白绵绵刚伸手拿下,就被厉声喝住:
“等下!”
白绵绵惊魂未定地抬头,就见陆导似乎又看到什么,拿起反面的二版阅览起来,眉头越皱越深,简直超过他看自己的新闻。
白绵绵偷偷探头扫视几眼,隐约看见几个不连贯的词句,像是“旷工”“连夜赶回”“职业素养低下”“据某化妆师透漏”之类……待老大看完,把报纸摔到桌上,白绵绵收起报纸悄悄离去,生怕老大迁怒。
出门翻开标题,就见上面一行宋体大字:
《教主新片开天窗,连夜赶回为哪般?》
陆绅把电话丢给白绵绵处理几位情人的探视,烦躁地点着键盘,在网上和编剧谈修改剧本的事,门外站着六个保镖,护士推着治疗车进门,就见一个空掉的吊瓶甩了过来,似乎是病人自己拔掉的。
“今天的针都完了,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护士一声不吭,陆绅奇怪地抬头,就见护士帽下带着白口罩的脸,正是付丞雪。
陆绅立刻冷下脸,“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付丞雪咬住嘴唇,“我来看看。”
陆绅寒着脸不为所动,“现在看完了,滚吧!”
付丞雪走到陆绅床边,“我想留下。”
付丞雪垂下的视线,睫毛在眼尾扇动,像是蛊惑,纯黑的眸色像诱人犯罪的暗夜,专注的样子,似乎倾注了满腔情愫。陆绅手指一紧,眸色静若古井,冷若寒潭,眼角挂起轻视。
“我最讨厌没有职业素养的人!难道你父母没有教导你做人最基础的原则?!”
——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
——连包裹着层层假面的付丞雪都感到隐痛,不重,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付丞雪沉下思绪,慢慢拾起伪装再次一层一层套上,方再次开口,这时已静默许久。
“我没有父母。”
付丞雪睁着眼,微启双唇,一字一句地平淡叙述——
“我妈妈死了。”
“父亲跑了。”
陆绅问完就后悔了,那双眼带着刺穿人心的力量。陆绅甚至在他残破的记忆中翻找,他离家的那个夜晚,四岁的儿子是否也是这般让人心碎的表情,还不等他展露心房,付丞雪已转身准备离去,晨光在少年嘴角勾勒出脆弱又剔透的弧度。
“我明天再来。”
陆绅立刻从病床跳下来,快步赶上,拉住,付丞雪回头,等到的却不是挽留。
“回片场,不要再来!”
付丞雪甩开陆绅的手,没有回话,转身离开。
陆绅握紧拳头,踹了一脚房门,咣声引来不明所以的助手,陆绅吩咐道:
“我觉得,从这刻起,市面上不需要任何有关付丞雪旷工的新闻,包括网络,明白?!”
白绵绵心里叫苦,面上却连连点头……这都是什么事啊?哪有星娱乐这边的人,连宫氏传媒旗下明星的公关处理都包办的?说出去绝壁会被人以为是搞笑吧?
接下来的数天,付丞雪雷打不动地每日报道,提着精心制作的三餐,无论陆绅怎样冷言冷语都风雨无阻,直到各种伪装皆被识破,被保镖拦在门外。
付丞雪也不闹,不询问,不说话,也不在门口碍事。
远远站在走廊,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站上一整天一点声音都没,一动不动像块木头,连提餐盒的姿势都没变。陆绅出院那天,看见付丞雪仍在门外,这才问了保镖,知道不省心的少年被赶走后竟然每日都在门外等待。
付丞雪渐渐走近陆绅,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你出院了,我也该回片场了……要是不想再被我骚扰,就照顾好自己。”
付丞雪莞尔轻笑,再看了陆绅最后一眼,静静离开。独留陆绅心中怅然,百味杂陈,些许心疼。
一个月零两周后,付丞雪紧赶慢赶地拍完《双子》所有情节,回归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