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皇太子,身系大清安危,怎可轻上战场?”康熙不同意胤礽去,说皇太子是重中之重,必得重兵保护,“如今两军交战,稍有不慎便是死伤难逃,朕已来此亲征,你来此的消息难道噶尔丹能不知道吗?朕不会准你前去的,那样太危险了!”
胤礽答应了一声是,不再请旨了。
这些年,他听过太多这样的话了——你是皇太子,身系大清,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行。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要好好的呆着,被人重重保护着。而康熙又明明很注重训练他们的骑射功夫,他说大清以骑射开国,最不可忘的便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胤礽心里只是想不通,既然从四岁起就苦练骑射功夫,他为什么就不能去看一眼?
难不成,他身为皇太子就是重中之重,不得上战场,而天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亲征么?这是不是表示,将来他若登基为帝,才可以这样率军亲征,然后去战场上厮杀去?
其实康熙说的这些话他都明白,他只是压不住一个血性男儿骨子里的热血。到了打仗的地方,满眼厮杀伤亡,他就忍不住想冲上去与人近身厮杀血拼,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算计筹谋,就是你死我活的拼杀,还能宣泄一下这些年心里无处宣泄无人可诉的压抑。
胤礽一人站在高处,远远望着蓝天和一望无际的草原,这个季节,天是蓝的,草是青的,天气极好。风吹之下,胤礽也不觉得热了。
边上只有德柱一人陪着他。
胤祉骑马来的时候瞧见这一幕,勒马在远处看了一会儿,然后才下马,将马交给跟着他的太监,示意他回去,而后才自己慢慢走到了胤礽跟前。
胤礽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胤祉,遂笑道:“你来了。好好看看,等明日咱们回去之后,怕是很难瞧见这样的美景了。”
胤祉闻言,笑了一笑,道:“沿途过来,瞧见不少花儿开得正好,二哥怎么不摘一些带回去送人呢?这可是二哥的一番心意啊,回去送了人,得花的那人肯定也会喜欢的!”
胤祉笑着,眼内闪过揶揄之色,他始终记得那年在古北口长城上,胤礽让德柱摘杏花的事儿。
胤礽看了胤祉一眼,笑道:“你跑这儿打趣我是么?”
他笑道:“从前有那份心,也有那个兴致。这会儿啊,花是好看,但我没有那份心思了。再说了,这会儿可是在打仗,我要是带花儿就得带三份回去,太扎眼了,议论起来也不大好,我不干那事儿!”
“这样说起来,当初能得二哥送花的人真的很幸运,如今二哥都不干这事儿了啊,”胤祉笑着,他凑近了胤礽低笑道,“我心里可是知道的,当初那杏花,二哥是送给了扫琴的,我看,二哥的两位侧福晋都没得过二哥送花吧?”
胤礽啧了一声,转头看着胤祉道:“你跑这儿来,就为了说这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啦?”
“哎呀,开个玩笑嘛,二哥别生气啊,”胤祉笑了一会儿,这才道,“其实我也不是想说这个,我只是怕二哥自己闷着难受,就过来陪二哥说说话的。”
胤礽闻言,笑了一笑,没搭话,就听胤祉问道:“二哥,你知道皇阿玛为什么不同意你去前线么?”
“皇阿玛不是说了么?你就在旁观,你没听见?”胤礽转过头去,继续看天看云。
“我听见了,可是,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胤祉也转头去看天看云,他缓缓地道,“皇阿玛因病阻在博洛河屯,在前线的仗还得打,皇阿玛让裕亲王爷和大阿哥全权负责,但这不表明这仗由他们做主,谋划之事,还是皇阿玛来做主的。可二哥你要是到前线去了,你是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皇阿玛呢?皇太子在军前,皇上在后方,军机之事瞬息万变,你说这战术上,该让谁来做主才合适呢?恐怕到了那时,二哥就得成为总指挥了。”
“二哥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我这话的意思。皇阿玛亲征噶尔丹,这是鼓舞士气的事儿,出风头的就该是皇阿玛,倘或皇阿玛允准二哥去前线了,这么一来,二哥就出尽风头了,从此往后,众人不会记得皇阿玛的亲征,能够想起的,是二哥你的身先士卒。这种风头对于皇太子来说,不是个好事儿。”
“你别往下说了,我全明白了,”胤礽开了口,道,“我请旨时,倒也没有想到这些。可见我是失之考虑了。”
康熙自然不会以为他要去前线是抢功之举,可是旁人不见得不会这么想,如果他真的去了,那么,心里恨他的人,恐怕就更多了吧?
何况,他此举已是逾越皇太子的本分了。如果康熙不信任他呢?胤祉都已经把最坏的结果给说出来了。
“这真正的理由,其实皇阿玛是不会说出来的。我想,也许二哥和皇阿玛心里都明白这真正的理由,只是你们都不说罢了,”
胤祉道,“二哥,皇阿玛这回无法亲自剿灭噶尔丹,他是决意要把这一趟的功劳留给大伯父和大阿哥了的。”
胤礽转头望着胤祉笑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竟能看的这么透彻。你说得对,皇阿玛心里,是决意要让大伯父和大阿哥立功的。”
胤祉也笑了笑,眼望着草原上的一片苍茫,叹道:“二哥,我们都长大了。眼里心里,看的想的,都不再是那么简单的对与错了。将来我们一辈子都会与人心打交道,我若是不看得透彻些,又如何能帮到二哥呢?”
“干嘛说这么沧桑的话,好像你经历了一辈子似的!你也才不过十四,哪里就有什么一辈子了?”
胤礽笑起来,拍拍胤祉的肩,笑道,“不过,你确实长大了。”
康熙给胤祉定下了明年大婚,胤祉的福晋,门第很高,是都统、勇勤公彭春之女。若是论起来,胤禔的嫡福晋都比不上胤祉福晋的门第。
若不是胤祉提起,他还真是忘了,原来现在的他,早已没了为一个女子千里迢迢带花回宫只为逗她开心一笑的心思了。
胤礽站的高处,可以远远看见营地门口,兄弟两个在这里说话时,营地门口还是照常士兵来往巡逻,并没有什么异样。但等兄弟两个静了一会儿,却远远瞧见一队人马正往营门疾驰而去。
胤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敏锐的觉得出了大事,忙带着胤祉从高处下来,往营地而去。
到了康熙营帐中,却见康熙红着眼眶,坐在那里沉默不语,脸上阴沉又伤心的神色,是胤礽从没有见过的。
原来,是前线传来消息——佟国纲阵亡了。
——清晨,清军分为左、右翼,设鹿角枪炮,徐徐前进。自午至傍晚,右翼内大臣佟国纲奋勇挥兵,冲向敌阵;发枪放炮,进击山下。噶尔丹军隔河以拒,横卧驼阵,为其屏障。佟国纲率军攻至泡子河,率先冲向敌阵,为噶尔丹军突发鸟枪击中,旋即阵亡。
——但“驼城”已被清军推毁,阵断为二。左翼内大臣佟国维率兵自山腰斩入,攻破噶尔丹营垒;右翼清军为泥淖所阻,折返原处安营。噶尔丹乘夜色昏黑,率余部逃走。
这是营地得到的实时战报。
胤礽在第二日见到了胤禔送回的佟国纲遗体。一身血污的佟国纲,让胤礽想到了马革裹尸这四个字。
康熙已下旨,他和胤祉在今日就要返回京城去,所以不可耽搁,即使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和胤祉还是要按照原定计划回京。胤礽从博洛河屯出来,走了很远很远,脑子里的场景还是康熙抚尸含泪的情景。
据说,佟国维因胞兄的死,死战不退,战至力竭昏迷。哀伤的气氛和复仇的火焰都是战区才有的。
而这些,跟返程回京的胤礽,一点关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