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跟着起哄,各种主意都冒了出来。严厉唯恐越说越离谱,忙瞪眼道:“本殿既下了休书,岂有再收回之理?”众神当她怨气未消,兼之性有骄矜,多说反会帮了倒忙,惹她炸了毛,事情更陷入僵持,遂都不再纠缠此事。
宴罢已戌时。众神退散,各回皇笳天的洞府。凤皇摸着肚子,咂着嘴巴,在金座上不肯起身。严厉心知他意犹未尽,待烛武带宫娥力士悄然又迅速地收拾残局,就陪他又喝了几坛。
“为父本想炫耀炫耀,孰料两个孙儿一个也不上殿。你这当娘的真真失职。”
“儿臣岂止疏于教养两个孩子,也不知辜负了多少父皇母后的用心。往日儿臣愚钝,只当父皇是因重男轻女才处处挑儿的不是,而今方知大错特错。”
“既知有过,改之不晚。”
“儿臣谨遵教诲,以后再不违逆您了。”
“果然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儿总算是长大成人了。”凤皇摸着胡子大笑,却又颦眉。严厉见他形容隐隐有疲色,便起身告退道:“天已不早,父皇且请歇息罢。”
凤皇留人道:“你我父女多喝几坛。”
严厉道:“明日事大,过后儿臣再陪您喝个痛快。”
“明日……”凤皇欲言又止,看严厉少顷,终归摆了摆手。
临出门严厉回身一看,见凤皇端坐于殿上,想是被偌大又金碧辉煌的朝阳殿衬得,竟叫盛装华服的他身形有些萧索,不怒自威之气因而锐减。严厉怔了一霎,两步又走回去,顶着他的瞪视,慢慢帮他把美髯捋顺,后将其分成三股,编成一根短又粗的辫子。
凤皇化面镜子一照,不由沉下脸道:“这像什么样子!你莫非屁股又痒了?”
“儿臣的屁股父皇已打不得,也打不着。”严厉飞快地大笑而逃。
烛武候在殿外。先前他派出去的神兵回报,道是“白莲花”不知怎么伤到了头,昏厥不醒,恰被明亮和灵犀看到,兄弟两个把人送回无极宫安置,照顾至此时。
烛武揣测道:“莫非是瑶池那位终于端不住了,暗中伤了仙君?听说仙君昏迷时呓语连连,提到不少您与他的旧事。许是因祸得福,要恢复记忆了?”
严厉当时拿捏着力道,可不信那一掷会有如此后果,遂不理会烛武所劝,不去无极宫探望,径自回她的霁月殿。沐浴之后上了床,她掏出那枚记忆之珠,满腹心事把玩良久,唤花枝进来燃香。
“殿下必是挂念仙君,莫如去看看他。您若是悄悄去,仙君可不会察觉分毫。”
多嘴的花枝被一个冷眼吓退。她会这么劝,显然“白莲花”的伤已在大罗天传开来了。严厉的确在挂念某人,骤然而来的如隔三秋之感叫她肝肠百转,便以一缕发丝将珠子栓起,还系在颈上。
不多时妖帝悄然登堂入室。等他站到床前,严厉攸地睁眼。虽被冷眼一瞪,妖帝仍是施施然爬上床,极自然地往她身边一卧。
若非花枝等婢睡在二、三重殿,严厉怕闹出响动,便一脚将人踹下床去。
妖帝见状得寸进尺,往她身边凑了凑,这才传话笑道:“听说你要嫁我,四海龙王皆当有诈,待见了那串凤凰眼,才知你的诚意。东、南、北三海龙王齐劝我改变计划,兵不血刃就侵吞你凤族。西海龙王虽怀恨横波之死,一向瞧你不爽,却也识相未加反驳。”
严厉没吱声,只是阴恻恻看着对面的妖孽。妖帝仿若不觉她的疏冷,道:“你身边暖和,我极喜欢。天亮我再走。你若不安心,可制住我的手脚。”
严厉戒心虽重,但知此时当给他点甜头,遂握紧那枚记忆之珠,转身阖眼,由着他赖在床上。他的欣喜掩饰不住,却果然老实安分,与她共枕而眠也不越雷池一分。久之她熬不住困,兼之屋里燃得香有助睡眠,也便睡沉了。
后来听见花枝在二重殿隔着帘幕轻唤,严厉猛地坐起,见身边已没了人。
“近前来。”
花枝垂首进来,偷眼打量着她,轻声禀道:“小殿下一大早就来叫门,听说您还未醒,就在外殿候着。后来……后来……”
“但讲无妨。”
“后来龙君衣衫不整地从您屋里出来。婢子们猝不及防,小殿下见状更是怒极,二话没说就要动手。龙君道,他倒是不吝赐教晚辈,但凡手下不留情面,小殿下必然伤筋动骨,今日便须由他来给殿下护法。小殿下自是不愿如此,哑口无言之际,龙君扬长而去。小殿下便命婢子进来,请殿下起身。”
严厉扶额头疼。如此岂非霁月殿人尽皆知龙君留宿在她这里?
“事出有因,叫底下都管好嘴巴!”见她阴沉着脸,花枝忙出去吩咐一通,又带人进来服侍她更衣梳洗。
不多时明亮长身进屋,往严厉面前噗通跪倒。
先前无异于被亲儿子捉“奸”在床,严厉心下颇囧,一时也无从启齿。倒是明亮已恢复理智,极平静地先开口道:“祖父虽讳莫高深,孩儿却料想晧睿仙师有大计须我父亲配合,无极宫那位不过是个替身,欺瞒世人所用。母亲既与父亲在娑婆谷过神仙日子,怎么突然就要嫁给龙君?孩儿昨夜匆匆下界,娑婆谷却被雁珲的人团团围住,孩儿左右进不去,只得来求您解惑。”
明亮固然聪颖,又怎能猜到幕后那种种离奇曲折。严厉叹口气,告知他龙君的歹毒计划,以及凤皇之劫。
明亮大吃一惊道:“日前孩儿去给祖母请安时,听见二老在说些古怪之语。彼时未放在心上,眼下想来却……却有祖母蓄意促成您再婚之嫌。祖父虽严词反对,祖母终归还是做了。”
严厉心知肚明,不由苦笑,“你祖母关心则乱,无计可施,只能如此。你不可怨怪她。”
明亮不忿道:“孩儿不怨怪祖母算计您,而是不爽我凤族许多年来都过于隐忍,您这个权宜之举更是叫我族在龙族那里威风扫地。既知龙君有那等黑心,您便该与他再战一回,用败字叫他心中有怯,气短三分,自然不敢妄动。”
严厉拍拍他肩膀,拉他起身道:“比武较力之输赢,争的只是一人一时之短长,于大势无益。”
“小不忍乱大谋,父亲也总这么教诲孩儿。孩儿本当母亲出此下策,是父亲也无计可施,岂料竟是您瞒着他。”明亮黯然垂首,自责道:“您告诉孩儿实情,是想叫孩儿为您分忧解难。孩儿却无能,让您受人胁迫,受此委屈。”
严厉干咳一声,无奈道:“有名无实之事,不必放在心上。你还小,肩膀还嫩,倘若给自己压力过大,压折了腰,岂不叫人心疼死?”
“有名无实之事?”明亮想了想,释然嘘口气道:“等过了今日,孩儿必加倍努力,争取早日飞升大神,助母亲一臂之力。可是龙君那厮误人视听,必不同母亲所想。母亲能防他一时,防不了一世。此事早晚叫我父亲知晓,您又当如何处置?”
“为娘深感日子无趣,权当拿此事逗弄逗弄你父亲,纵有后患,也自有他解决。”
严厉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解释让明亮甚是无语。
严厉又正经问:“所谓伤了头,是你的主意?”
“孩儿昨日跟您出府,潜入瑶池,本不知您跟龙君所谈何事。您走后,龙君唤近侍上殿,吩咐他筹备一堆事宜。孩儿瞧他虽未明说,却是要娶亲的架势,直觉就想到您,本欲把无极宫那位丢到您床上,先帮我父亲造点风声出来。奈何那厮脸皮薄,听说您要再婚也死活不肯赔上点名声。镜灵在边上盯着,儿子也不好强办,只能依从他的主意。见您未去他也是淡然,道是缘分已尽不可强求,日后与您相逢一笑,或许倒是件幸事。后因灵犀困了,他就打发我们走了。”
“晧睿仙师也知道此事了?他怎么说?”
“晧睿仙师道,天命之事皆不可以常理论之,福祸吉凶四字亦是如此。祖母虽与他同门,心思却亦是凡俗,兼之关心则乱,做事才会失去分寸。然则计划虽有变,万般尚在他掌控,叫您只管随心而行,不必忧虑后事。”
听这么说,严厉顿觉安心。
“到底是什么计划?”明亮自是要追问。严厉讳莫高深,叮嘱他今日务必谨慎。母子俩仔细合计一番,出门去办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