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千阳道:“离开紫骝山庄后,我去了千佛山。我沿着昔日战斗旧踪,一路追索,并向当地住户进行了查访。很长时间后,才终于确定了你父亲尚在人间。之后又花了一阵子,才寻到了他养伤的所在,你的四师叔也正同他在一起。他伤得很重,又受了太大打击,一度拒绝见人,不过……后来总算好了。”
他的语气很轻描淡写,当中的辗转与周折,似乎都被他淡淡抹去了。
穆青露静静地听着,须臾,才说道:“我父亲的重伤,不只在身,更是在心。谢谢你,帮助他平安回归。”
樊千阳叹道:“他伤虽重,但终究还能治疗。只可惜你的二师伯和金师兄,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话锋一转,忽又接着说道:“我找到他们后,本想立即同你联系。可江湖中却陡起传言,说你即将与白泽决战。正在那时,你的大师伯与叶师叔也到了左近,于是我前去见了他俩,自此,你的父亲与师叔伯们,终于会面了。
“我们日夜兼程,想在约战之前赶回天台山。然而到达的那天,却恰逢决战开始。我们不知华顶战况,又见山中处处皆有讳天埋伏,便各自现身,到处平乱。待到纷乱稍止,我离华顶台最近,于是抢先攀登,然而闻到酒香,却险些中招。那时你四师叔亦已随后赶来,她是极机警的人,一听到夏白二人对话,便知事态不妙。我与她悄悄一商议,她便先行退下山,那白鹿援助之事,便是她首先想出来的。”
朱于渊目中有赞许之色。说道:“白鹿虽通人性,但终究非人。在那般情形下。也确然只有它,才不受四色穰酒控制。”
樊千阳笑道:“是啊。那时穆大侠与顾大侠都在对面的山峰中,局势未稳,一时难以分身。于是顾大侠当即发出号令,要白鹿从崖间纵跳而来。幸亏它动作快,才及时接住了夏姑娘。”
穆青露听得入神,喃喃说道:“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穆青霖立在她身畔,接过话头,亦低声道:“顺天意者。必得赏;反天意者,必得罚。”
五人不约而同沉默了。良久,穆青露才又轻轻地说:“有时候我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我失去了很多很多。可是,梦快结束的时候,竟出现了一抹亮色,我的父亲、兄弟和弟妹竟然都回来了。”
她微微欠身。向着樊千阳与朱于渊道:“谢谢你们。”
朱于渊忽道:“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他坐在一旁,取下刻碣刀,解开了刀柄上的缠布。穆青露有些好奇,问:“甚么?”
朱于渊指着刀柄,道:“你们瞧。”
五人坐在一处,俯首共望,却见锈迹斑斑的刻碣刀柄上。那常年被缠布包裹的地方。却赫然刻着两行小字。字迹明净娟秀,刻的内容是短短的两句话:
“月堕枝头欢意。从前虚梦高唐。”
穆青露一惊,道:“这是晏小山的词……”
穆青霖、樊千阳与顾游心未解其意。朱于渊却疾问:“青露,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在千佛山旧栈中时,我母亲……曾亲口念过半阙词?”
穆青露侧首想了一想,道:“确实有。她念的,正是这首小山词,当时只念了一半,二师伯……二师伯就勃然大怒了……”
朱于渊沉声道:“没错。”
穆青露仔细地回忆着,又说:“本来二师伯那时已占了上风。但是,这半首词一出,他却方寸大乱,才终于被制住了……”
朱于渊神情凝重,点了点头,他没有评价自己父母当初的行径,只说道:“后来我重新拿回刻碣刀,它曾被烈火炙烧,原本缠柄的旧布已焦烂不堪。擦拭之际,我却在刀柄上发现了这两句词。我觉得内中必有渊源,于是便将它们重新缠裹起来,只想等到有机会时,再同你一起细细研究。”
穆青露低下头,端详着这十二个刻字。半晌,低声道:“这并非二师伯的字迹。”
穆青霖在旁说道:“瞧字迹形态,倒像是女子的书法。”
樊千阳道:“这刻碣刀乃千年玄铁铸就,遍体坚硬无伦,绝非可以轻易雕琢之物。这字迹清晰明朗,不知是如何刻上去的。”
顾游心道:“而且……这两句词中,还带有二师伯的名字‘高唐’。”
几人互觑一眼。朱于渊方才慢慢说道:“一个女子,能在二师伯的刻碣刀上留字,所留字句间,还带着他的名字。并且,句中还有‘欢意’、‘虚梦’之语。再加上千佛山那夜二师伯激烈的反应……我想,内中很可能藏有一段旧事……”
另几人不约而同缓缓颔首。穆青露的一双明眸中,忽生起无限哀伤:
“二师伯与桂师兄以血肉之躯,破解了机关炮阵,保全了爹爹与四师叔。如今他人已去,却留下了刻碣刀的一段秘密——他一生纵横江湖,朋友遍天下,却从无风流韵事。我过去总以为他是大英雄、大丈夫,对男欢女爱丝毫不感兴趣。但现下看来,却很可能是因为心底已埋着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