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残冬。
黄昏,黄昏后。
风起,灯红,人别离。
天地苍茫,朔风如刀,大地如砧。
“凉城客栈”门前,冰天雪地上插着一把血红色的刀。
刀刃有血,血映红了雪。
白衣少女坐在轮椅上,在风中雪里之中,看着这把血刀。寒风萧瑟,少女伶仃的身子,望着刀锋,和刀锋上的血,不禁掠起一阵微颤。
负手立在轮椅后的一个满头银发的憔悴男子,仰面见雪下得更大,更密了,遂有些心疼的咳声道:“若芊,外面风大,你身子骨弱,快屋里去吧……”
少女侧首仰头笑笑:“知道的哥哥,丫头再看一会就回去。”
她应着,正好看到一片雪,打在七尺之遥的一树枯梅,那幼枝一抖,说也正好,枝拗里正怒放了一点红梅,微微颤哆,冷艳无比,煞是清艳。
就在梅蕊初绽之际,少女忽然唤了一声:“哥哥……”
“嗯?”银发男子微微俯身。
“哥哥……‘安乐侯’的任务能交给丫头吗?”少女鼓足了勇气,轻声慢语地征求道。
银发男子双眉一扬,声音沧桑地道:“这桩生意很棘手,血刀插刀立威,就是想警告我们别接手此事,‘杀手楼’七大杀手,随意一个都是出价在一万金以上的一流杀手,绝非等闲;哥哥已经想好了,等你二姐若霜处理完‘大刁民’一事、从‘北凉山’赶回来,就交由她去做。”
少女沉默了半晌,慢语轻声地央求道:“哥哥,我想……出去走走……”
银发男子长叹一声,斜睨少女,叹道:“丫头,哥哥是担心你出事。”
少女低声但坚决地道:“若芊在姐妹里年纪最小,又有残疾,一直以来都是哥哥姐姐们照顾我,这次无论如何,请求哥哥让丫头去见见世面,闯闯江湖,独力去办成一件任务……”
银发男子冷北城又回过身去,背影透着无限苍凉和悲怆。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在梅花还没完全怒放时分,“凉城客栈”冒风冒雪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很削瘦,站在楼头,煞气凌厉得让冷若芊手掌中的热茶,很快冷冻结成了冰。
他腰畔挎着一把将军佩刀,没有任何装饰。冷若芊看不到他的脸,因为他面上戴了面具。
那是一种很威武狞狰的青铜面具,整个人沉默中有着凌厉无匹的锐气,就如同一尊无敌于疆场的战神。
他正与冷北城说话,一见到冷若芊催动轮椅进来,看了若芊一眼,然后,又跟若芊对视了第二眼,然后,他淬厉刀锋也似的眼光迅即转到冷若芊那修长洁白扶在轮椅把柄上一双手。
冷若芊被这带着战神面具的将军看了三眼,就感觉自己中了三刀。
一向波澜不惊的哥哥冷北城,与那位年轻的将军好像很熟络,有说有笑。两个人聊了约半盏茶的功夫,那戴着面具的将军起身告辞,冷北城送到楼口,也不挽留。
下楼的时候,那将军又看了冷若芊一眼,若芊偏瘦的颈往衣袵里缩了缩,颊边,却泛起了一阵不经意的微微笑容。
外面已大雪,遍地冰封,带刀的将军迎着朔风踏歌而去,很有着一股豪迈气。
像一场传奇的刀梦。
冷北城斜睨着这常让他心悬的丫头,微笑着问道:“怎么?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冷若芊神思正悠悠转了过来,轻笑道:“那位将军杀气好重。”
“有困难的时候找朋友,决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冷北城目光熠熠的望着若芊,道:“他是哥哥四个半朋友中的一个,掌握大宋五分之一军力的‘镇北将军’关飞渡。”
冷若芊双眉一展:“倌倌的父亲?”
冷北城神情萧索地道:“如果冷冷和倌倌还在的话,我与关将军或许现在已经是儿女亲家了……”(参看《曼陀罗》卷第一章)
冷若圈眼圈一红,赶忙换了个话题:“关将军此行,也是应‘将军令’之邀参加‘洛阳演武’的吗?”
“不错。”冷北城淡淡一哂:“四大镇边将军都在应邀之列,圣上和童贯这一盘棋下得很大,很有将四大边军一网打尽、尽收已用的苗头。四大镇边将军中,‘镇东将军’夏侯皓月是童贯保荐的人‘镇南将军’叶屠城更是‘权力帮’九大将军之首,唯有皇族要员‘镇西将军’赵轻侯与李相派系的‘镇北将军’关飞渡素与蔡京、童贯之流不和,此番会猎,这二人只怕都是凶多吉少。”
——有困难的时候找朋友,决不是一件丢人的事,至少,你还有朋友可找。
那天关飞渡来辞行,我总感觉他满腹心事,他没说,我就没问。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着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到后来,我再也没见过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