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斯夫,岁不我与,人散常常,而新月如水恒在。老先生我为你续命你不肯,想是早已放开,何赘言此事。”
张彻叹道,新酿的菊花酒带着丰收粮食的甘甜,这是秋的味道,映射月光浸润凄寒,这也是秋的味道。
“人之将散,其言也凄。张小子,老子们在那黑不隆咚的地牢里呆了近十年,便是地也看破了人也看透了,认识上你,说句读书人的话,也是不俗的雅交,这天南海北离易聚难,今日一别,老油子我都有些唏嘘,更别说他们这俩早就把心活软的老东西了。”
金老倌插话道,又灌了口烧刀子,北秦的他一直受不了这些南国的咿咿呀呀,连酒都没个硬气,如何御寒,如何畅心。在牢里闷了十年,他的性子也磨软了许多,而这喜烈酒的习惯,倒是改不掉了。
那劲烈如火的烧刀子里,可也有着熟悉安宁的家的味道?
不过归根。
一直缄默的川青老人突然怒道:“那你还闹着要回去?回你那个天寒苦劳的军营里?这南国哪点儿让你不惯了,我张嗣齐可曾亏待过你?你老子也死在那埋人堆,儿子也死在那埋人堆,自个儿也被那埋人堆害得流落他乡,羁狱十年,前些日子打探信使的消息也归来,你婆娘找了个有钱的改嫁,旁亲左戚,当年营里的属部系嫡,都落疏得个七七八八,还有个甚的去头?!你还要回去?!”
川青老人常吹胡子瞪眼,然而他真正发怒的时候,面容却是肃穆,而斥状异人的。
司徒胥悄悄叹息一声,没有说话,张彻也不开口,事实上,自从下午金老倌儿“人生苦短,必须勇敢”的话一开口,他就知道他心里的路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良久,饱含着叹息而逐渐高亢起来的男儿嘶哑声才响了起来。
“老东西,你常说心之安处即吾乡,心之安处即吾乡,,可住这儿我心不安哪,这儿的烧刀子总有股泥醅味儿,这儿的咿咿呀呀哪儿有秦腔吼得痛快,这儿的树枝桠丛生哪儿有我那儿的笔直合做枪杆,这儿的土都实黏在一堆扬不起来没有黄味,这儿的月和雪都腻得人骨头发软……老东西,我老子在那里,我儿子也在那里,我祖祖辈辈都在那里,秦国的男儿,死,也要站着向那里。”
“就好像这霜,落在不属于它的地方,不簌簌下落,便会自己坚持不住化了的。”
语毕,金老倌儿长舒了口气,吁气的地方对着自己的酒壶,放在庭院的石桌上,夜浓渐起的秋霜皆瞬融化去。
川青老人铁青着脸,看着那些濡沫的秋霜,终究慢慢化成无奈。
晚宴的最后,气氛凄寒到了最低点,月不明,朦胧在雾里,也不如水,照不得庭院空明,而那股子浸骨的寒意却挥之不去。
“世事无常,人各有志,老头子们,活了这么些年,何必再互加意愿,彼此为难呢,金二愣子十年未归家,抱着什么打算,也是要回去看一眼的……”
张彻话未说完,川青老人就瞪眼打断。
“他哪是看一眼,他是又要回那埋人堆里去,就他这荒了十年的身子,哪儿再经得起那战场的磨人,不过也是被埋的下场!……”
张彻扬手,止住了老人的话语,“所以我说,世事无常的……这个世界可能性太多,诸多下场,也都是自己的选择……那句话咋说,现在受的苦,都是当年自己做的孽……我当初在牢里就给你们唱歌,现在出来了,还没给你们唱过,现在顺便教你们,一起唱吧,其他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有甚说头的,都有着自个儿的斟酌……”
推杯换盏,添酒回灯。
凄寂长夜,几个声线不同却蓦地同带着股子莫名味道的歌声笑和了起来。
“再过五十年……我们来相会……”
“送到火葬场……全部烧成灰……”
“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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