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稍有些吵,影响自己盗闻谈话的,只有向左隔二间房内那中年人了,他倒是符合两个押司所说的“贵人”气质,形容也未太过不洁,想来只是在自己之前不久才关进来。这些日总有些窸窸窣窣之声,虽然压抑,但很清楚地透过石砖传来。
关在没有昼夜的这里,其实想要睡觉着实是件很难的事。初入的人回想昨日今夕,自然辗转。终日枯坐,也没有聊以打发无聊的事情。
久之,混淆了昼夜,迷乱了生物钟,想要睡觉自然更难,要找到除了睡觉之外的事情极难。日渐憔悴者有之,但都不在这里,张彻所见的都是极有经验,每日规律固定的老道者,而那些日渐憔悴的,既然不在这里,自然去了更糟的地方。
东城外的乱葬岗,虽也寂寥,然而青天长夜,总比这里的气息自由些。
求学前世,麻木的快节奏,修行此界,茫茫的长孤途。两世为人,张彻还真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这大牢之中度过。
命运毕竟是喜欢开玩笑的,墨水味儿,剑啸声,暗灰青石色,总要呈现在面前。
别问人生,有哪几种。
念及此处,他不由想到了前世幼年自己极为喜欢的那部神剧的歌词,童年的向往,蹦跳的快乐。
瞎子摸鱼……搅搅糖……阳光初夏……汽水篮球场……
他又想到了过去。
但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想的。
十八年的根深蒂固,现代化的信息爆炸带来的密度,怎么说也要比一年的天地逆旅来得深刻而铭骨得多。
犯人总不能连想都不能想吧。
那种回忆的感觉着实清隽而滋味很美,如同吸食鸦片般,他其实这三日无昼夜也没有睡觉的干哑嗓子轻张开来,有些自我放纵的意味。
想唱就唱吧。
没有人管他被擒那一刻元婴有多么扭曲。
没有人知道被流夙手下那名叫空的小厮踩在脚下,头上传来压力,迫使嘴里紧闭也透塞进去其实一点也不如那些文人墨客赞颂芬芳的泥土味道。
没有人知道他入魔亦无用的无力无奈,而现在依然的无力。
打开这监牢没有力气,唱首歌的力气总有吧?
“别问人生有那几种
别问爱人会有几个
环肥燕瘦秀外慧中谁适谁合
功成名就风清云游又如何
大雨淅沥沥淋得我心轻松
喝杯酒唱首歌
狂风呼噜噜吹走烦恼忧愁
一辈子一场梦”
没有犹豫,嘶哑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快意,莫名其妙在监牢里响了起来。
毕竟嘶哑,初时不是那么清朗,然而其内蕴含的快意畅痛,竟是给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都带了些光彩。
初时有些骚乱,但随着那快意的歌声越来越响,连愕然的二位押司都瞠目结舌,连窸窸窣窣的中年人都坐了起来。
蓬头垢面的老油子们,睁开暗浊无神的双眼,极其坚韧的眸色中都有丝淡淡的惊讶,这些年关进来的人之多,什么样疯狂的事儿他们没见过?
但这首歌的曲儿,确实有些新……这首曲儿的词,确实有些鲜……
他们毕生没有见过,光鲜亮丽的在外没有见过,极暗极垢的里面也没有见过。
嘶哑的声音越来越清朗,唱完后随着调子咿咿呀呀自我陶醉,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大喜悦大愉欣中。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虽然我不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可是我有我广阔的胸襟,加强健的臂腕。”
某个演员特有的腔调,满载着回忆味道,从他那张呸吐了无数次还有泥土味道,就跟清洗了无数次还有血液滑腻的指甲缝一样的嘴里诵出来。
“嘻嘻哈哈哈哈……”
这是痛笑的声音,这是笑到肚子痛的声音,痛快的笑声往往代表着极其的欢悦,当然也极其难听,人类这种生物,说到底本来就不是什么有美感的东西。
身在樊笼里,
复得返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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