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张海峰露出的态度有些诧异。在张海峰既往的认知里，张海伦的那条胳膊之所以掉下去，和我有着直接的联系，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今天谈到这个话题之后，张海峰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这让我有些想不通。

“兄弟。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堂兄那条胳膊，并不是因为我才让人砍掉的，我已经打听过了。”我还是不甘心的为自己开脱着。

因为在前几天住院的时候，连九也出现过两次，我问了连九。连九给我的答案与张海峰所讲的截然不同。他说了的确给过张海伦一些教训，顶多是打折了他一条胳膊。众所周知，骨折这种事，一般情况下并不会落下终生残疾，治疗及时的话，就算恢复的和往常一样也不是不可能。

而按着张海峰的说法，他堂兄那是一整条胳膊被人齐根斩断了。

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可不是一星半点了。

更让我疑惑的是，张海峰有些不耐烦似的冲我摆了摆手，神情似慌张又似在躲避着些什么，一两口便啃完了剩下足足有大半个的包子。

“许东阳，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我不想听了，刚才都跟你说过了，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养活自己，要不然我他妈就得饿着肚子，连包子都吃不到。还有，从今天开始，四中的事情我也不想参与了，就算你以后有事，也不要找我了。这是我第一次帮你做一件事情，也是最后一次。”说完，张海峰便低下了头，发泄似的将刚才装了包子的塑料袋揉成了一团，狠狠的扔到了门框边。

“为什么？！”我几乎下意识的就吐出了这么三个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帮你而已。这也需要原因吗？”张海峰随口回道。

看着张海峰认真的样子，我不禁自嘲一笑：“不需要，是我自己太过自恋了。”

张海峰从床上站了起来，落寞的摇了摇头，面露歉疚的说了声：“阳子，我对不住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跟不就是从前的那个张海峰了。对，我以前有个很牛逼的堂兄，在学校里没人敢惹我。可是现在呢？我自己连家都回不去了。再说的直接点，现在的我，一日三餐能吃饱，晚上有个睡觉的地方，就是上天在眷顾我。”

“你不懂这种日子。举个例子来讲，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兄弟们敬着我，不是请我吃饭就是给我送烟的，有时候我中午一顿饭自己能吃三个菜。但是现在呢，我吃饭的时候哪怕是一粒米掉在了衣服上，我都得重新捡起来放回嘴里，就算是手上沾点菜油，我他妈都会下意识的去舔舔手指头。这些你经历过吗？你没有！”

“我今年十八了，整整活了十八年。我最快乐的几天并不是在学校里跟兄弟们一起潇洒的日子。而是一个月之前，也就是过年的那几天。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几天啊，我他妈吃的饱饭，真的，仅仅是能吃饱饭……”

“那时候过年么，人们吃不完的剩菜剩饭也多。我******在晚上十二点之后就会找到一些住人比较密集的小区，偷偷摸摸的找个垃圾桶，把脑袋钻进垃圾桶里……”

“你知道我钻进垃圾桶里是干什么吗？是吃饭，吃我那一天仅有的一顿饭。有时候一个垃圾桶里找不到东西吃的时候，我他妈为了能填饱肚子，能连着找七八个垃圾桶，无一不是把脑袋钻进垃圾桶里，趁着微弱的路灯，满怀希望的用双手扒拉着里面的东西……”

“有的时候啊，我是说幸运的话啊，我能在垃圾桶里找到一些馒头之类的，这都是比较好的情况。往往找到馒头的时候，我他妈能高兴的跳起来，因为馒头我能带走，可以留着第二天吃。像那些米饭之类的啊，往往人家倒掉的时候都和菜汤子混在一起了，是没法带走的……”

“我跟你说哦，许东阳，这种日子我过了整整一个多月。”

“诶，对了，忘了跟你讲了。人不仅要吃饭，还得睡觉是吧。我再跟你讲讲我每天是怎么睡觉的。这个我就比较聪明了，那时候不正赶上放寒假么，学校里也没有人，我每每困得不行的时候，就翻墙去四中，然后从窗户里面跳进去，因为教室里有空调啊。等到夜深，看门老大爷睡着的时候，我就可以把空调打开，调到最高的温度，随便找点废纸垫在头底下当枕头，一觉睡过去还是挺美的。不过这种方法用了半个多月之后就不行了，空调开着的时候，外面的机器会有声音，有一天，还是让看门老大爷给发现了。追着我在学校里整整跑了两圈啊，当然，他岁数大了，论体力，肯定比不上我，最终我还是逃掉了。”

“被看门大爷逮到了之后，学校我是不敢去了。为了睡觉，我不得不钻了井盖。跑到井盖底下的下水道里面去睡觉，这个方法我还是跟别人学的，是一个傻不拉几的流浪汉，不过那流浪汉还挺照顾我的，让我跟他在一个下水道里面睡，甚至连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搜罗来的棉絮都分给了我一些，让我垫到身子底下。”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一个月的。最后的几天，我实在受不了那种日子了，开始萌生了歹念，抢劫的胆子咱没有，那就只好去偷！踩了几个点之后，我找到了一个修车厂，每到深夜两三点的时候，我就会去他那偷些废旧的铜铁，然后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钱，开始的那一两天，我偷的少，卖不了多少钱，但也够给我和那个流浪汉买点干净的水，买点包子菜饼之类的，算是解决了吃饭喝水的问题。”

“人嘛，就是这样。我尝到了甜头之后，便更加的肆无忌惮了，我开始拉着流浪汉一起去偷，忘了说了，他智商有些问题，不管啥事都只知道咯咯地笑。不过倒挺听我的话，我进去偷东西的时候，就让他在墙外面等着，然后我从里面递给他。两个人拿的东西肯定比一个人拿的东西多啊，这样几天下来，我们不仅解决了吃饭问题，手里还攒了几百块钱，我就拿着那几百块钱买了被褥，扑到了下水道里，两个人挤到了一起。”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偷东西这件事最后被汽修厂的老板逮到了。我也没有钱偿还，所以就应了人家每天给人家工作。老板人也不错，不仅管饭，还管住。免费给人家干了十多天的苦力之后，一天还能赚几十块钱的工资。”

“虽然钱没多少，但是比住下水道的那种日子可强多了。”

“那个陪着我度过艰辛岁月的流浪汉我也没忘，毕竟人家分过我一块棉絮。到现在，我每天都在坚持给他送饭，省得他再去垃圾桶里捡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吃了。”

张海峰一大通话说完，拿起了摆在小桌子上的塑料袋，冲我比划了几下，我看到，里面还装着几个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