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顿了一下,回头往这边望过来,看上去有些迟疑,似乎不太确定是不是在叫他。
“就是你,你过来。”漠说,声音不高,但足够对方听清楚。
那人又站了一会儿,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速度远没之前那么快。等近了,模样渐渐清楚起来,却是荒。
荒隔着几步远站住,默默地看着蹲坐在石头上的漠,等他说出喊自己过来的目的。
漠不过是一时冲动,哪里有什么想说的,但是看他离得老远的样子,不免有些没好气,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石头,说:“坐这儿,吃不了你。”末了,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还说要给我做伴侣……”这样子哪里像是有那种心思的。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主动跟对方招呼。
“你没答应。”荒耳朵好,立即回了句,倒也不再迟疑,捧着碗走了过去,没有坐,这样的天气,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了石头的冰冷的。也没蹲,因为怕腿上的伤口裂开。
漠噎住,鼻中闻到肉香味,还有荒身上长久不洗澡散发的臭味,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他的胃有些翻腾,“你是亚兽,怎么不把自己弄得干净一些……”话没说完,看到站在旁边的人已经开始用手在汤里抓着肉块唏哩呼噜吃了起来,顿时一阵无语。也许以前他也是这样吃的,但是现在看到别人这样吃,竟会觉得有点受不了。
“冷。”被嫌弃荒也不羞恼,只是照实回答。太冷了,谷中又没有柴,从外面拖柴是要冒生命危险的,所以整个部落只烧一个火堆。温水也行,但是等端回自己的帐篷已经冷了,别说还要脱光洗身子洗头发。能让自己舒服点他有什么不愿意,但是他更不想生病。
“但是你身上很臭,难怪别人不愿意跟你走得太近。”可能是因为对方的反应太过平淡,漠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绝非劝告,甚至还带了些许恶意,只是因为看不惯对方的自在,让他觉得自己有多怯懦而已。他并没发觉,自己已经好久没这样轻松地跟人相处了。
荒吃东西飞快,三两下就把肉吃干净了,丝毫没有邀请漠吃的意思。这时正喝着已经变凉的汤,听到漠的话,往旁边走了几步,却没回答。
“干什么?”没等到对方恼羞成怒,漠有些失望,见其走开,不免更为恼火。
“你说臭。”荒几口喝完汤,随手抹干净嘴,这时才有心思回答:“你如果要跟我结成伴侣,我会去洗干净。”否则,怕臭的话跟其他人一样离远点不就行了。后面一句他没说,他脾气虽然孤拐,但仍知道这个时候最好别惹怒对方。
“我有伴侣。”漠沉默了下,说,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想跟人说说那些掩埋在心里很多年的事,那些让他疼痛,惭愧,内疚,不敢面对的事。
荒哦了声,却没多问,相较于别人的私事,他更愿意快点回到帐篷。除了打猎以及寻找食物,他是不想在外面多呆一刻的。
“他长得很好看,我们部落的亚兽很多,但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不是没感觉出对方亟欲离开的心情,漠却只当不知道,自顾说。当然,如果图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想跟他打上一架以让他知道谁才是最好看的,但是,在漠的心中,百耳如师如父,是与亚兽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
冷风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荒因为吃下东西刚刚暖和起来的手脚再次变凉,心中首次生起了欲哭无泪的感觉,偏偏又不敢像对其他人那样,不乐意了转身就走,谁让部落还要指望这个兽人呢。
“大家都说他可能是奸细,百耳也这样说。可是我觉得他只是个柔弱的亚兽而已……”说到这,漠伸手捂住了脸,发现有的事,哪怕过了再长时间,想起来仍会让人痛不欲生。
“什么是奸细?”荒终于舍得搭了一句话。当然不是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而是觉得一直这样说一两句停一会儿,他今晚估计会冻僵在这里。
“奸细……”漠心神被转移,放下手,目光落向黑暗的远处,“就是假装友好地跟你做朋友,做伴侣,做族人,实际上却是怀着别的目的,一旦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甚至还会利用这些东西来对付你的部落。就是那样的人,用多少真心都焐不暖……”
荒能在漠还没教授他们打猎技巧的时候,便能独自捕捉到猎物,哪怕是体型较小,不太凶猛的那种,寻找食物也是亚兽中最出色的,这样的人一般观察比较细致入微,反应也更灵敏,所以只是听了这么一段,他已经能够推测出漠的遭遇,无非是不听其他人话,跟一个奸细结成伴侣,然后被狠狠坑了一回这种事。如果换一个人,他肯定会立即以活该两字回答,但是对着漠这话就不能说,而让他安慰人更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词穷了。
“你的伴侣呢?”憋了半天,他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但自己其实觉得不太好,就像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去问漠的部落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被我杀了。”
果然,对方的回答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荒抬起手抓了抓有些发痒的头皮,觉得自己真的该弄点水洗洗了。
这晚的对话至此结束,荒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而漠也没再开口。等了一会儿,见对方心思似乎已经飘远,荒实在冷得受不了,试探地走了几步,见没被叫住,便急忙跑回了帐篷。至于那个坐在石头上发呆的兽人会不会被冷生病,他其实是有些在意的,所以等把碗放下,又回去看了一眼,却发现六辛正端着一碗炖肉送过去,便放下了心,转身回了。
“发生那些事也不是你想的。你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不应该再折磨自己。”六辛将炖肉送到漠的面前,低声劝慰,显然之前两人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以漠现在的耳力,又怎么会不知道有人在旁边偷听,不知道荒的离开,他只是没心情理会罢了。他没接六辛递过来的碗,也没回应对方的话,只是说:“我不想吃。”说完,从石头上站起,冲着六辛微一点头,便回了自己临时居住的帐篷。
他并不想要人安慰,更不需要同情,所以才会跟荒说这番话。他可不再是几年前那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傻瓜,这样的倾述不是对每个人都能做的。
感觉出他的排斥,六辛站在原地,耳根一阵阵地发烫,既羞惭又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全在这儿了。
谢谢巍妮_愛袁,v爺爺,5511,b露efish的地雷,谢谢齊蘭若的火箭炮。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