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安的外婆就默默在一旁看着,眼神欣慰不已。
龙先生伸脚在一旁轻轻踢我,我回神,便又催促了一遍:“安安?”
“我不后悔。”宁安安低下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语速很快的说了一句。再然后,她拉我起来。
“谢谢。”我说。
她也没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沉默不语。
我也不管她,只对老人道:“外婆,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安安的。”
老人笑得开心,脸色越发红润,“好好,好孩子,安安就交给你了,我放心。”
宁安安拿手指偷偷揩去了眼泪,笑着说:“外婆,这下您再安心了吧。”
终于算是过了这一关,我暗暗松气。
接下来是他们家里人的谈话,我没必要凑热闹,便去旁边喝水。
龙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一脸坏笑,“小子,你可以啊,泡妞的手段一套一套的,怪不得上次那么极品的妞都让你追到手了。”
我黑了脸,“您自重。”
他无所谓的笑笑,拍拍我肩膀,道:“留情容易,还债难。年轻人,好自为之咯。”继而潇洒飘然离去。
“你们都先出去吧,”老人忽然说。
我正要离开,谁知她却说,“小董,你先留下。”
这话不光吓了我一跳,连其余的三人也大觉诧异。
宁安安很担忧的看了我一眼,我也满脸苦涩地回看她,求助。若是只剩我一个人,万一病人中途出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重要嘱咐,我可担待不起。
“外婆,那我在旁边陪着您。”宁安安握住外婆的手,说。
“不用了,你也先出去吧。”老人家笑得吃力,但却风轻云淡,丝毫没有伤心难过的神色,甚至还开玩笑说:“我这身子情况我自己清楚,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们放心吧。我有点事单独和我外孙女婿聊聊。”
宁安安嗔道:“说什么死啊,您没事儿的!”
右边身子瘫痪,老人吃力抬起早已不复光滑的左手,摸了摸孙女的脸,“去吧,我和小董说会儿话。听话。”
无奈,宁安安和宁叔叔出门,把门给带上。
病房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小伙子。”她轻轻唤我。
我赶忙上前去,俯身在她床边,恭恭敬敬,细声答:“外婆,我在呢,您说。”
“能扶我起来坐会儿吗,躺的太久,不舒服。麻烦你了。”她的表情微带歉意,眼神和皮肤的褶皱都勾勒出深深的疲倦。
“没事。”我找到床下的把手,摇了摇,然后床的上半部分就隆了起来。我去扶她靠着枕头睡好。
“这样行吗?”我小心翼翼帮她调整姿势。
“可以。”
我就把位置固定下来。然后坐在了她左手边的坐凳上。
“小伙子,你姓什么?”她开口便问。
我一愣,目光不觉回避,笑道:“外婆,您忘了,我是小董啊。”
“真当我老了,就连人都分不清楚了?”老人家却笑,缓缓道:“你啊,虽然和小董有几分相像,但却不是他。那个小伙子眼里是一股锐气和蛮劲儿,你和他不同,眼里是平淡的柔和。”
我这才惊讶发现,虽然已是垂垂老矣,但她的目光仍旧锐利,气势中有种不弱于人的坚韧与精干。经历过的事情最多,人生阅历也最丰富,以为她老了,就好骗了,但在她眼中,其实我们只不过是些顽皮稚嫩的孩子而已。
我不由苦笑,同时也对眼前这位老人多了几分的敬重。
“外婆,您都看出来了,我再瞒您也没什么意思了,”我苦哈哈的,心说小宁老师你这可不能怪我啊,不是兄弟不争气,都怪敌人太狡猾,“我叫苏城,是安安的朋友,我父亲和宁叔叔是老朋友。”
她想点头,但却没有力气,便放弃,只说:“哦,我倒是没有听他们说过呢。安安这次让你来假扮小董那孩子,是……”
我一时犯难,到底该怎么回答才好呢。说实话,还是继续善意的谎言?
放在平时,我是这么也不愿意欺骗一个半个身子躺在棺材里的老人的,但想起宁安安可怜楚楚的模样,又心有不忍。无奈之举,我决心再说一个谎。
“外婆,其实是这样的,因为董哥他前些日子出国了,一直不在国内,安安也不好让他就这么回来,又知道您对她的婚事放心不下,所以让我来冒充一下,您别多心。”我稍微想了想,这样回答。
“是吗?”她看着我的眼睛。那是一双苍老的眼睛,却也是历经世事看透浮生的双眼。我在这双眼睛面前,毫无防备之力。
“我……”
“其实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安安和小董应该分手了吧?”她的目光睿智,不容我反驳。
我无奈着点点头。
“唉。”她轻轻一叹,到底是老了,多多少少都会因此而难以释怀。
“人啊,这一辈子其实没有什么好追求的,钱啊、名啊,那都是虚的东西,到了我现在这个时候就知道,这些东西啊,没有半点用处”她嘴唇轻轻蠕动,微笑着。
老人家闭着眼睛,声音小小的,却坚持着说下来。
我回说:“那是您老人家看得开,现在能这样想的,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小伙子,你好心来安慰我这个老婆子,我也没什么好谢你的。”她费力地睁开眼睛,侧首看向我,目光里闪烁着的,全然是慈祥和怜爱。
不由得想起自己过世的长辈,心里一酸,我微笑道:“外婆,您别跟我客气。说实话,宁老…安安,和宁叔叔,他们帮过我很多,我回报也是应该的,再说,其实我也没帮上忙啊。”
她也笑,费力向我伸出手来。见状,我赶忙伸手过去,轻轻把她的手放在了掌心中。
老人的手不大,手心略显粗糙,但却很温暖,让人觉得很安心。
“小苏,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安安这孩子妈妈去得早,小时候一直是我在照顾她,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了。她既然能找你,把这些事告诉你,说明她很信任你。”
我静静听着,心中稍稍讶异。
也从没有细细想过,她这样说我才注意到这事。宁安安其实并不是那种多么好相处的人,能让我接触到自己的家人,虽说有一些被迫无奈,但也从侧面说明她确实很信任我。
“小苏,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老人说。
“外婆,您说,能有什么帮得上的我肯定尽力。”
她轻轻叹息,目光落在前方,满含忧郁与牵挂。人的生命就将走到尽头,会放心不下的肯定不是自己,多半还是为了宁安安。
“我就是放下不下我这孙女啊。”她无奈慨叹,“没看到她结婚生子,我哪里放得下。”
“就像您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相信她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老人露出笑容,“小苏,你说的很对,是我想不开了。”
我说:“您别怨她就好,她也不是故意对您说谎的。”
“我懂我懂,有心就行,怎么会怪她呢。”老人释怀开来,也不再计较,笑容很自然,很轻松,说,“我想让你帮帮她,既然她怎么信任你,无论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希望你都能站在她那一边,帮她一把。”
我郑重点头,“自然的。您放心好了。”
“我相信你。”她说,“为了感谢你,我想要送一点东西给你。”
“不用不用。”我慌忙摇头,“我来都没有带慰问品,哪能反要您的东西呢。”
她笑,“嘿,我一个老婆子,也给不了你什么,我要给你的,可不是什么钱啊那样的东西。”
我大觉尴尬。说实话,我刚才确实以为老人家要给钱呢……
哎呀,以为面对十万块都不曾动摇的自己真的是超凡脱俗,想不到其实也就是个大俗人而已。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送你一点作为长辈的人生经验好了——”她眼眺窗外天空,思绪飘散远方,不知是否回忆起了青春与整个人生的漫长,悲欢离合。
“人这一生啊,只有走到最后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很多东西都是虚的,不说名利吧,其实很多条条框框也是如此。
“不单是这个世界的规矩,就连人心的法则有时候也是一种束缚,年轻的时候还会觉得放弃一些事理所应该的,没有什么,可是到老了,再回头看,就会发现真的很遗憾很遗憾。只是因为一些过不去的小坎就放弃了可能是贯穿于整个生命的美好,真的很不值得……
“所以啊,有什么想去做的、想去爱的、想去实现的,都趁着还有时间的时候去完成吧,不要为难自己,人生是自己的,而且只有一次啊。”
她收回目光,看向我,神情慈祥,问:“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我默然点点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