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依照妈妈这大嘴巴,我的变化还是不告诉她的好。我立即站起身,打断她:“我也盼着奶奶快好了,你见过哪个有这种病的人一下子变正常的,你没事别瞎琢磨,我接我奶奶去。”
“你个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从昨天下午回来就气你妈。好吃好喝伺候也换不来你两句好话!你真当你妈是软柿子,看看周边,我怕过谁?”
我才懒得理,也知道她会至少叨叨半小时,便装作没听见,抬脚走出正屋,准备出门去找奶奶,经过西偏房奶奶的小屋时,我又改变了主意。
这套四合院有些年头了,确实是祖产,爷爷去世前购置的,北屋有三间房,一间是会客用的,一间我妈住,一间我住。东西各有两间偏房,西偏房是奶奶的居室,东偏房是厨房。自从爸妈结婚后,奶奶就挪出正屋,搬到了西偏房居住。南边一排原先是牛棚,后来不种地了,牛也卖了,就堆满了杂物,别人家的鸡经常飞过矮墙头,进来觅食吃。
西偏房奶奶的房门虚掩着,上面居然挂了把锁!奶奶的房门从来不上锁的,小的时候,我无数次从这里进进出出,都没锁。自打我记事以来,奶奶一直神志不清,她怎么懂得上锁?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锁是挂在门鼻子上的,没扣上。我很容易扭开,走进奶奶的房间。外屋还是霉味扑鼻,废品占了半个房间,从地面一直堆到房顶,都是奶奶从外面捡来的。小时候,这里是我的玩具屋,人家孩子扔的破玩具够我玩半天。
一条看不出颜色的布帘把外屋和里屋隔开,我撩起帘子走进里屋,被子叠了几下,码放在炕里面,靠在窗台。一张小饭桌搭在炕上,饭桌底下铺着一小块毯子,针线和剪刀全都放进竹编的小笸箩里。我拿起小笸箩看了看,除了我最熟悉的小剪刀,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丝线。我听姑奶奶说过,奶奶的针线活很好,自从疯了之后,这些东西成了摆设,我经常拿奶奶的小剪刀玩,不是黑的,仔细看是暗乌色的,有点沉。
土炕对面是一张略旧的长条桌,长桌两端各有一把椅子,是老式的圈椅,漆快磨光了,一把椅子的腿还在摇晃。桌上的陶瓷茶盘上放着一个豁嘴的茶壶,壶身上印着一朵红艳艳的花,花有五六个瓣,可我不认识是什么花。茶壶旁边是几只旧茶碗,还有一把绿漆镂空暖瓶,锈迹斑斑。
房屋看似没什么变化,可我怎么觉得和以前不一样呢。里屋、外屋地再转转,再闭上眼睛想想,我想我应该是看出来了。
房间什么情况下最乱?答,没人收拾的时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个工作到筋疲力尽的年轻人都可以把房间搞得插不进脚来。那么,一位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太太呢?答案是一样乱。
现在,奶奶的房间物品大体位置没变,但应该是稍稍被收拾过,整洁了许多。直觉告诉我,奶奶一定是发生了某些变化,而且她不想让我和妈妈看出来。
奶奶会有什么秘密呢?以我仅有的17年人生阅历来说,我想破头也不会有答案的,我得马上去姑奶奶家。
就在这个时候,屋门被推开了,奶奶走了进来。
奶奶看到我,愣了一下。目光变得严厉起来,和以前判若两人,我觉得她的目光犹如两把利刃,恶狠狠地在我身上劈来斩去。
“谁让你进来的?”这是奶奶的声音吗?恶狠狠的,没有一点感情。
“奶奶,我想进来看看你。”说实话,这样冷若冰霜的目光让我害怕。
“出去!”奶奶一脸威严。
“奶奶,我是天天啊。”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她前一天还是最疼爱我的亲人啊!
“听见没有,给我出去!”奶奶根本不接我的话。
泪一下子涌上了眼底,我的眼前模糊了。从小到大,奶奶从来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一直都是她眼中的宝,我身上从头到脚都是好的,即使我在外面闯了祸,妈妈要打我,她都拼命拦着。
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对她的依恋和想念,比妈妈都要多。虽然,在别人眼里,她是个半疯不傻的人。可是今天,她竟然对我大吼大叫,那种厌弃的眼神,让人心底生寒。
眼泪还是夺眶而出,汹涌不止。
“奶奶,我是您的孙子天天啊,我错了,我不该没经过您允许,就进您的屋子。您打我、骂我,只要您能解气,怎么都行。可是您别赶我走啊,奶奶!”
“快走,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进我的房间。”驱赶的话,仍同冰刀一样无情,我擦干眼泪,望向奶奶。她的目光还和刚才一样,没有温度,没有感情,我呆呆地瞅着眼前熟悉的陌生人,过了好一会儿,一句话没有,默默地转身走出去。
这一场争执早就惊动了妈妈,她看我垂头丧气地从奶奶屋里出来,那还能善罢甘休?堵着门地骂奶奶,不过这次奶奶没跟着她吵,成了妈妈的“独唱”。
我自然知道奶奶在里面干什么,离开奶奶房间的最后一眼,我又看到了未来的事,奶奶走向炕对面的长桌,把一样东西扔到了茶壶上,奇怪的是,茶壶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之后坐在炕沿上,两只胳膊搭在小饭桌上,头埋在双肩里,身体开始猛烈地抽搐起来,画面到这里就断了,我不知道奶奶是发病了,还是在哭。
妈妈今天算是过足了嘴瘾,先是数落我半个小时,后是骂奶奶半个小时。本来她可以是大获全胜的,没想到就在她想以几句漂亮的话收尾的时候,奶奶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火把,指着妈妈的鼻子骂:“吕永宁,你这个泼妇,你再骂,我就把房子点了,让你们娘们睡大街去。以后这房子就是有拆迁补贴,一分钱也没你们的。”
愣的怕不要命的,妈妈真被奶奶这气势镇住了,再也不敢说一句话,落荒而逃,逃进北屋关上门一句话不敢多说。
我想,以后,我们家的战争应该少了吧,这不是我一直期盼的吗?可是我却陷入了更大的焦躁和绝望中,我是应该为奶奶的突然恢复高兴呢,还是为这诡谲暗藏的小院气氛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