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和妈妈一直以来所背负着的,所以你也一定能够理解,那时候的我对待这份‘唯一快乐’的感情,究竟是有多么、多么地用心……”
“嗯,我当然理解……其实,莫说是那个时候,即使是我们的初识,或是现在,我依然能够感觉得到,你对感情的重视和依赖。”
“是啊,落水的人对空气总会过分地溺爱些、濒死的人对生命总会更加地留恋些,缺少关爱的人,也自然希望自己能够多得到点儿爱些。所以当妈妈得知我的初恋……当她决定破坏掉它的时候,你能想象得到,我会有多么的痛吗?”
我从镜中看看林裳,她已经不显得那般痛了,可她的表情依然颤动着我与她之间的空气,像是有一条冰凉的溪流淌进了我的心房。
“那是一个阴谋,”林裳忽而倒竖了柳眉,目光炯炯地紧紧盯着秋期,“我以为他像他信中留下的讯息那样,离开是为了远方的亲人。可后来,我才终于知道,妈妈用十万块钱,换来了她所希翼的结果。”
一段沉默。
“她不允许我恋爱,更遑论是早恋,”林裳的话语是说给我的,却又像是直面地说给自己的母亲,她的音调充满了灼灼的力量,仿佛质问。可得到的,依旧只是秋期空洞呆滞的目光,和偶尔为之的一抹傻笑。林裳又道,“也许在她看来,所有男子的所有感情,都像是骗子精心雕琢的谎言一般,只为了将你骗得惨不忍睹、骗得生不如死!”
又是一段沉默,我道:“我明白了,那晚你妈妈派范继文和穆雪将我掳走并软禁起来,也是故技重施……她用金钱、名利、地位,来换取我和你的分开,一是为了锁死我所知道的一切关于艾仲泽、关于她的秘密;二也是为了……为了向你再度证明,没有金钱收买不了的感情,对吗?”
林裳目不转睛地笑了笑,答案不言而喻。
她又说:“我终于知道了妈妈用钱收买他的事实……因而许久都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地癫狂!一夜又一夜我不睡不眠,驾着大切诺基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里疯狂地飞驰,即使寒风掠夺走身体的全部温度,我依然会在夜最深的时候,将歌儿唱到最悲,将车窗降到最低,将油门踩到最深……我的魂儿丢了,于是我要找它回来,我找啊找,终于忍不住找回了小时候曾生活过的海青工具厂……爷爷奶奶的家。”
“于是,门被打开的一瞬,你看到的却是我。”
林裳深呼吸,凄美地微微一笑道:“哪怕碰袖之交,也是前世之缘,你救过我的生命,也帮我找回了我的灵魂……还好还好,还好那一夜,你丢掉了那个手机,丢掉了那枚如同被施了魔咒的灵石。”
“这当然值得庆幸……不过,你也不必太过记恨你的妈妈,我想,她只是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伤心人罢了。感情对于她,像是毒蜘蛛那斑斓色彩的外表一样,诱惑却又致命。她当然不愿你触碰它……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也能够把这样的想法,理解成她对你,最无私的关爱。”
“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林裳终于笑了笑,“我们总是能够想到一起。”
她扶着母亲的身子,将脑袋搁在她的肩窝,用指尖梳理着母亲凌乱在鬓边的发丝,依偎着她、依恋着她。
她其实早已原谅了她,身为女儿,却更像是一个宽宥了孩子的母亲。
“此时此刻,我只想尽快给妈妈最好的治疗。至于舅舅和穆叔叔他们……他们想要什么,就随他们去吧……再说,就好像我没办法出卖他们一样,我又怎么能够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轰然倒塌的时光国货,破碎了千百个员工家庭赖以生存的依靠?也许从一开始,妈妈孤注一掷的决定就已经在暗中为他们的家庭、事业和生活不公平地播下了罪恶的种子……而我,绝对不可能让这些种子生根发芽!我只有这样去安慰自己,只有这样……”林裳侧目看着自己的母亲,伸手紧握着她的手又说,“我成全了舅舅和穆叔叔、小雪,成全了千百个无辜的家庭,可是我……只有由我,来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林裳的语气渐渐转得凌厉。
而我不得不反复在后视镜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怕她情绪波动,我将车子停靠在应急车道里点亮双闪,解开安全带,转身看着她道:“丫头,你真的不必将有的没的都担在自己的身上,那不怪你!再说,眼下也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应该平静心绪,尽快为阿姨找到治疗之所!”
“可这就是我的选择,叛离了妈妈执着愿念的选择,”林裳用低沉的声音应着,在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无法被人理解的笑意,“我真的没有办法想象……当妈妈清醒过来,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她该怎样承受那样的打击?复仇不成,反而自己的弟弟成了仇人的附庸,自己的女儿也客观上成了仇人的帮手……假如,她无法承受这些,是不是……陆鸣你替我想一想,是不是我不必帮她找回灵魂,任由她像这样闭合了自己的感知,更合适一些?”
顿时,仿佛乌云遮蔽了太阳,沉重的黑影笼罩在了我的心上。我同样知道这个问题究竟会有多么棘手,可我该如何回应林裳,如何告诉她,她应该在帮助母亲睁开双眼,和使她睁开双眼看到这世界的残酷之间,做出怎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