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医生和护士的姿态如同被格式化过的电子设备,无与伦比的一致。针尖靠近秋期的身子,护士伸出手掌。
“走开!”
林裳嘶声喊着,护雏的雌鸟般伸臂遮护住瑟瑟发抖的秋期。护士稍稍迟疑,林裳已将轮椅远远地推开。
秋期惊惧更增,似将这份惧意传染给了自己的女儿。林裳再也按捺不住,推了轮椅跌跌撞撞地向来路逃去。
我丢下推推眼镜大惑不解的医生和麻木迟滞的护士追去。待追到她们,拥挤停车场的缝隙间,这对可怜的母女正以令人触目惊心的姿态哭泣着。
……
漫无目的的子驶在漫无目的的街,秋期和林裳的平静耗用了许多时间,不经意间天色渐晚,疲惫开始像夜色一样浓稠地包围着我们。
“丫头,”我迟迟等不到林裳的决定,虽是不想让她的情绪变得更加糟糕,但还是劝道,“我知道这样的现实很难面对……”
“我知道你要劝我什么,可是你让我如何面对?”林裳带着情绪打断我的话语,“把妈妈送进去吗?任凭她孤独地挣扎在那样的世界里吗?任凭她无依无靠地像布偶一样受人摆布吗?”
“除了医院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选择?在得不到更好的治疗方案之前,像现在这般拖延……我们都没办法保证,不会有更糟糕的情况发生,不是吗?你也不想阿姨的病情变得更加复杂吧?”
林裳不语,侧目看着窗外。灿烂的霓虹映在她的脸颊上,却衬得她更加灰暗。
“不论怎样,我们还是要积极面对。还没有尽人事,就只听任天命,还是消沉了点儿,”我将车子停靠在路边,转身不无怜悯地看着她道,“下一个路口转弯掉头,我们回去吧?”
“不!”林裳眉头紧凑,本能般地大声抵触着,“我说不行!”
我感到林裳此时的性子令人十分棘手。但稍稍迟疑,续又劝道:“其实我瞧阿姨的情况,并不算太过严重,她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好像一个害怕打针的小孩子一样。你和妈妈的身份好像倒置了过来,她生了病,你不该跟她一起使性子,选择讳疾忌医吧?再说,有我们陪护着,即使在医院里,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碍。”
“回去吧,”我轻轻拉住林裳搁浅小鱼般凉凉的小手,轻轻说道,“我保证,阿姨一定会痊愈的。”
“真的吗?”
林裳丝毫没有信心地看着我的眼睛。而我终于捕捉到,林裳的消沉并不是对秋期病情的绝望,而是连日来的重重打击下,秋期的病况,是所有她紧绷着的神经中,僵持着,没有令其彻底陷入窒息般混乱的唯一一根。
那幽深的医院走廊,像是一个黑色的漩涡,她只看了一眼那漩涡的中心,便到了能够忍受的晕眩的极限。
……
办理入院手续、购买一应生活用品。病房里可做些简单的饭菜,于是油盐酱醋相应配齐。整日里林裳满怀担忧地陪同秋期完成着一项又一项复杂的医学检查,持有怀疑的神色瞧着护士送入秋期口中的药片和扎在她身上的针管。
秋期瞧起来依旧是那副样子,整日里痴痴呆呆地发着愣,偶尔抽搐、挣扎、迸出些恶狠狠的话语。
也不知是持续的巨大的心理压力干扰了林裳的判断,抑或是所有的治疗真的并没有取得应有的效果。林裳显得愈发沉不住气,一日清晨,我提了些水果蔬菜回到医院,却在走廊里听见了林裳和主治医生剧烈的争吵。
确切地说,是林裳劈头盖脸的质疑和责备,和医生无可奈何的辩解与道歉。尖锐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不少人从病房中探出头来,好奇围观。
我听得一阵,心里知道这二人之间,却是林裳不讲理了许多。暗叹口气,心想无论何种疾病,再高明的医生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诊疗,才能得出足够准确的判断,继而调整治疗的方向和手段。可林裳在此时,是太过于敏感了,她急急想要看到秋期恢复,却迟迟等不到她想象中的结果。
我冲上前去隔开林裳,抓住她的胳膊对她说道:“林裳,冷静些……冷静些,欲速则不达,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她稍稍定了定神,却依旧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隔着我的肩膀向医生吼道:“说什么一个疗程见效,我看也不过是江湖骗子糊弄骗钱的伎俩!”
那医生气极而笑,终于不堪忍受,愤恨中摔裂了手中的病例板,傲然说道:“我知道你们有几个臭钱,可真没什么了不起的,医者对病人一视同仁,可你却选择了自降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