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觉得很好笑啊!”林裳神情迷离,目光散乱地笑道,“披荆斩棘、筚路蓝缕,以为付出二十年的快乐磨成的利刃能够割断对方的一切……到头来却发现,我们所做的,只是替对方捅穿了阻止在他面前,飞黄腾达的最后一道阻碍……”
“但你的决定是对的,”我轻轻护住林裳的肩膀道,“这是终于决定离开的时刻,此刻过后,你终于可以卸下沉重的负担了。”
林裳笑了笑,却依旧摇头:“我成全了所有人的意愿,也成全了我自己的愿念……可是我,却独独背叛了我的妈妈啊……我是所有人的救世主,却唯独也是妈妈的叛徒……一个永远也不能得到原谅的叛徒!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妈妈清醒过来,我该如何……如何面对她。”
这一夜我没能给予林裳任何的劝慰,她比相识以来所有时间里的她都更显憔悴。
……
翌日,迎接回到别墅的我们,是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帖的王瑜。
“穆叔叔,小雪……”林裳声音乏力,语气却十分诚恳,“我代替妈妈,向你们说声对不起……这么多年啦,我和妈妈连累得你们苦不堪言,我代表妈妈,向你们说句谢谢,也说一句……对不起。”
两人的唏嘘声中,林裳又道:“也请你们放心,艾仲泽既然已经得偿所愿,就绝不会再来为难你们。虽然我并不那么了解他的想法,但我很清楚他的本性。”
穆雪父亲无声中点了点头,只把个烟头抽得更加闪亮,末了他道:“替我照顾好你妈妈……”
林裳报以令人信赖的点头微笑。
“姐姐,”穆雪走上前来拉起林裳的手道,“你真的撒手不管了吗?这么大的一间公司,你留给了我……我怎么可能驾驭得了它?”
“我并不怀疑你的能力,假以时日,你一定比我做得更好……”林裳鼓励地握了握穆雪的手腕,又道,“其实我最最对不起的人,是你……你本是最无辜的,我却让你变成了最委屈的。”
……
神情痴迷的秋期坐在了车子的后排左侧座位,忧心忡忡的林裳甚至为她关闭了车门上的儿童保险锁,替她拉拢了后排座位很少用到的安全带。她苦笑对我说道:“妈妈离老还早着呢,我却提前让她过上了受人照顾的日子,如果意识得到……她一定会很不高兴的,她一定会满带强调地说‘欧呦,妈妈有那么老么……’”
我低沉地微微叹气,问道:“我们走吧?”
“我只想尽快离开……越快越好!”
杭州去往上海的车程并不长,车里的氛围却渐渐沉重,直到我有些难以承受的程度。倾斜的光照打在林裳的脸上,将她的容貌分割成为一半的明亮和一半的阴郁,映衬之下,只觉她的表情,愈发地消沉了。
我开着车子,从后视折光镜中看到秋期的种种动作和表情。她不时做出一些匪夷所思、荒诞奇异的动作,她露出神秘而又痴傻的笑容,那笑容灿烂但诡异,像是装满了邪恶的潘多拉魔盒的外面,涂画着最精美的图形与画幅。甚至笑的同时,林裳需要时刻不停地,为她拭去唇边淌下的口水。
阳光很好,灿烂,刺眼,高速公路上车况亦很好,飞驰、流畅。我却从未想过,离开的感觉,竟也会如此地扭曲。
“陆鸣……我们说点儿什么,一刻不停地说点儿什么,好吗?”林裳用奇怪的语气说着,浅笑着、浅痛着。她不想沉溺在身旁秋期带来的巨大压抑当中。
“好。”
我刚刚回应,林裳立时微笑问道:“告诉我,对不久将来的研究生学习生涯,你很期待吗?”
“……当然,如果不想过混账的生活,我必须沉浸在认真的生活态度当中。”
“真好……”林裳双手环抱着副驾驶座位的靠背,侧脸看着我,又问,“我做出的决定,和你心中所想,一样吗?”
“和我希望的一样,只是,我不能代替你做出决定,也不能在你做出选择之前,左右你的判断。”
“那……我们会结婚吗?”
我微微笑道:“我们还需要两本纸张的证明吗?”
林裳轻轻一笑,道:“你猜……我们会有几个孩子?”
“女孩像你、男孩像我。”
林裳的笑意融化在空气里。可我却只觉她像个殊死一搏的武士,将全部的内力都化为了最后的一击。只觉得她像是吐尽最后一寸蚕丝的蚕,织就了绝美的绫罗绸缎,亦织就了消散了所有灵魂的死亡。
她不间断了问了一个又一个或是戏谑或是傻气的问题,终于弹尽粮绝。她转头看着痴痴呆呆的秋期,又看看表情凝重的我,凄然地叹了叹气,道:“陆鸣,你还记得,我那个被你丢进锦江里的手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