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铭忽然疯癫癫地大笑,笑着笑着又忽然无比凄惨地喊了一声:“真是人走茶凉啊!”
“走都走了,茶还为你热着,”我抵近汪铭不无鄙夷地说道,“那茶也太贱了点吧!”
……
那晚,魏航得知汪铭回来,约兄弟四个吃顿晚饭。魏航每天忙于生意,少与我见面交流;汪铭同我的关系急转直下;李含笑更是在我递交孟厅长罪状、自己官路被阻的情况下,对我这个始作俑者充满了毫不留情的敌意。
热辣的重庆牛杂火锅蒸腾起白生生的雾气,火锅店的空气里飘荡着无与伦比的香味,直叫人馋涎欲滴。可唯独我们四个这一桌,气氛冰冷得就像陷入僵局的朝核六方谈判。
李含笑依旧饮酒不断,看起来酒量更比从前大了许多。汪铭从前不抽烟的人如今竟接连不断地吞云吐雾。而我垂首不语,枯坐得像是一尊崩裂了的石像。魏航一边饮着扎啤,一边左边看看、右边瞄瞄,一股恶气顿生心头,当啷一声,将半杯未饮完的酒杯砸碎在地。
他的举动引来周遭的惊呼和白眼。
而他的吼声更是振彻了整个火锅店的大厅:“妈卖批!都他妈给我作吧!”
众服务员不敢上前,瑟缩地围在一旁,警惕地瞧着眼前这位发型夸张的,刺着纹身、戴着鼻环的野男子。
李含笑鬼魅一笑,搁下酒杯拍拍魏航的肩膀,道:“老大,消消气,犯不着。”
魏航搡开李含笑的手,一把扯起汪铭的衣领,指着他的脸对我和李含笑吼道:“瞧瞧这张******脸,拉的比驴还长!怎么地?才走了半年多,你哥我魏航也进不了你的法眼了,是吗?”
“你!三儿……”魏航对我一脸无语状,“老子他妈懒得说你!”
“含笑,还有你……你小子自从走上官路,从不曾打个电话发条信息,老子每次联系你,你都说在忙,忙忙忙,忙个锤子!”
李含笑阴下脸来,愤愤地夹起菜肴泄愤般大嚼,而后说道:“咱们四个,早就不是大学里头的学生了,魏航,你少拿以前的交情说事!大家走上社会,各自有各自的追求,我没强求你们,你们也别强求我!三年了,我在个穷乡僻壤当了三年村官,三年啊……好歹没冤枉我喝的那三年苦酒,我能进省里工作,”他用筷子尖指着在座其他三人的脸,“你们明白吗?那不是平步青云的运气,是我李含笑一杯酒一杯酒喝出来的!是我一小步一小步走出来的!现在好了……你陆鸣正人君子、仁义道德,对吧?孟厅长下了,我李含笑树倒猢狲散,你陆鸣胜利了、圆满了、成就了,是不?”
“他胜利?他圆满?”汪铭跟腔道,“我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你这个煞星,你来上海,我好端端地请你吃饭,好酒好菜地招待你,你呢?不告而别倒也算了,回过头来不知在芓荞面前说了些什么不着调的风凉话,现在芓荞再也不会原谅我、再也不会跟我在一起了,这下你满意了?你真的满意了吧?”
我举起筷子,手上却仿佛提着万钧的重物。几番试图从锅中夹些什么东西出来以掩藏此刻我内心疯狂的波澜,可我终于失败了。我将筷子砸在桌上,愤然说道:“从青石桥我们最后一次聚餐,到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四个就从青春激情、斗志昂扬的青年,变成了现在这副没落状,你们仨,请问,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谁,谁******出了问题!魏航你倔啊,肇可可一件事做得不合你意,放着爱你的女人不要,却跟一群不三不四的女人夜夜笙歌!汪铭,你用着芓荞血汗挣来的钱,挥霍给一群压根瞧你不上眼的人,更是做出了背叛芓荞的事情来,你奢求从此跻身上流社会!结果呢?含笑,如果你认为跟着一个烂透了的贪官,是你官途的必经之路,如果我所有的遭遇和决定,对于你都是碍手碍脚的话,那么我只有跟你说声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没错!我一点都没有做错!”
我在急促的呼吸中大幅度掀动着肋骨,从而引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然而那里的痛,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我没有错,我没有做错!我们不该在真挚的爱情面前执着自己的执着,我们不该试图攀附在上流社会的物欲中,忘记了自己本来拥有的一切美好,我们更不该陷入违背道德和法律的黑暗漩涡中,还自信的以为自己正冲向激流的波峰!
我们生而平凡,该当脚踏实地。我们生而此命,该认的还得认!
……
当晚,我们四人都喝得太多了。
我最最无法忘记的是魏航那雄狮般体毛旺盛的野蛮人,在情绪到了最深处时,哭得像个泪人,比不愿出嫁却硬被赶上花轿的小媳妇更加悲戚。他哽咽着哭道:“你们几个……你们几个都他妈什么人啊?说好的……说好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可******……******为啥走着走着,哥儿几个心就散了呢……”
汪铭冷眼旁观,李含笑冷冷地笑着。只有我拖着酸软麻痹了的身子来到魏航的身边,一把又一把,把个汉子脸上交加的涕泪,抹得更加花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