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裳的声音淡漠地像是没有蘸取墨汁的毛笔,在单薄的宣纸上极轻柔地划过:“哦,好啊……那你就回去呀,跟她一起……”
“少扯这些儿女情长的废话!你有钱、有身份、有地位,你当然意识不到一份可以得到稳定工资收获的工作,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多么地渴望、多么地奢侈啊!”我咬咬牙,已经喷薄而出的愤怒如同已经倾倒了的水盆,稀里哗啦洒落在地的片片水花,是再也不可能收回来的了,于是干脆让倾倒进行地更加彻底,索性连盆也砸了吧!
“时光国货不只是你和你妈妈两个人吧?爱羽日化也不只是艾仲泽和于娜而已吧!仅新老两个工厂,就有千余名依赖着爱羽日化糊口过日子的工人,我想你们时光国货的员工数目,也不比这个数字少!更何况,据你说,一座比化工新厂规模更大三倍的生产基地已经在重庆破土动工……那又将会是多少员工视为温暖家园的地方?爱羽日化有多少名工人三班两倒辛苦劳作、时光国货又有多少员工在24小时便利店的夜间销售里强打精神?今晚冷吗?你只是这般不爱惜自己地冷了一夜,而他们,却在家人的担忧与怜惜中天天如此!可是,他们的种种付出,事实上,只是你这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人,一场报复性赌局的赌注!”
林裳哑口无言。
我的愤懑持续升温:“你知道,从我的角度出发,我不希望再看到刀光剑影、不希望再看到纯洁的心灵面临风沙的洗礼……可是你,林裳……你……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所以你……你竟然试图这般轻松地利用我对你的感情,来绑架我的本心!”
林裳默默地聆听完我的发泄,许久,将眉头彻底皱成了个川字,咬牙说道:“……终究你还是会,说出去是吗?”
“难道不应该吗!”
“陆鸣,你可真叫我为难……”
“林裳,你可真叫我失望!”
风铃在午夜的冷风中叮叮当当地响着,鬼魅中多了一份凄凉。
“这两年里,我想我最大的改变,是对这个‘情’字,有了更多的领悟,曾经我因为错误读解了这个情字,为了想象中对文惜的保护……我做了多少愚蠢的错事啊……直到今天,文惜非但没能得到什么保护,反而,她距离幸福快乐,是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可及了。还有,还有躺在床铺上,只能依赖鼻饲管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但灵魂现在都还没回来的苏小晴……这些代价,又是我如何承受得起的?林裳啊,我爱你,但不代表我必须为了这份爱、为了你,便放弃了心中最最真实的想法!”
“呵呵……”林裳瞪大了眼睛听完我的言辞,沉默许久,忽然凌乱一笑。
而她的笑容,令我不寒而栗!
“今晚的你……已经完全混乱了!或者是,你早就混乱到连自己都没办法收拾打理了……就连你的性格都变得暴戾和复杂!”我闭上眼睛,阴冷的空气令我的鼻腔感到疼痛,“如果你不用力,我根本没有办法挽救你!”
林裳“呵”地吼一声,万料不到中,她一把扯下了门框上挂着的两个风铃娃娃,以万钧之力,在水泥地面上,摔成了一片细碎的渣!
两个风铃发出的最后一个声音是齐刷刷的崩碎,像是临难的夫妻双双发出的悲鸣的呼喊。我看着适才还双双微笑作伴、此时残骸已难分彼此的风铃,心就像是要被利刃剜碎了一样的疼!
“哈哈……哈哈哈……”林裳忽然迸发出听起来十分骇人的怪笑,她的手背抚在唇边,令她的声音更加扭曲。笑着笑着,她转过身子,踉踉跄跄地向家属楼的方向一步一跌地走去,一道颀长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出了好长好长的距离,勾勒出的轮廓,尽是失魂落魄的沮丧。她不住地笑着,却更像不停地哭着……
“疯了!林裳,知道吗!你已经疯了!”我大呼着、身体因此大幅度震颤着。
月朦胧,云朦胧。风吹中,时间慢慢流淌。
凝视着风铃的残渣痴呆许久,我忽然有所察觉般,意识到林裳的心灵深处,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一刻不停地争论辩驳。一个声音,警告她不该对敌人有丝毫的怜悯,而应当时刻谨记母亲和自己经年来遭过的苦难,可另一个声音也浑厚有力地不断劝告着,劝她就此放手,或者宽宥了艾仲泽,也便宽宥了她和她的母亲。
两种声音又像两双大手,它们分别扯住林裳灵魂的一段,像是拔河比赛一样狠狠地用力,谁也不肯比谁落一尺半寸的下风。于是她那可怜的灵魂,恐怕已经被彻底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