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彤,我们不打了,”我扯着她的胳膊摇头示意,“快点,找水龙头给伤处冷敷!”
艾思彤遭了几下毫不客气的拼抢后,情绪原本变得不佳,此时受伤倒地,更是胸中郁结。她不服气,有心再上去较量几番,但脚腕伤重,又在我的坚决阻拦下,她勉强克制冲动,终于宣布不打。
可对方却不依不饶,有人一边啪啪地在胯下运着篮球,一边怪声怪气地说道:“打啊!倒是接着打啊?怎么这就认怂了?”
有人跟风:“就是,这儿本来不是女人混迹的地方,让着你们就算了,你们倒好,还得寸进尺起来了!”
“已经受伤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我扭头沉声斥责。
“该!让你穿靴子!”
“还他妈穿短裙呢!真以为玩手游呢?怎么不穿比基尼呢?”
“哈哈哈……”
我伸手怒指,喝道:“都他妈闭嘴!”
对方不是孬种,亦不是什么好人。登时几个高大的男子向我围拢,开始推推搡搡。
我努力克制着情绪,护着艾思彤,将她扯出杂乱的圈子,道:“走吧,犯不着在这儿丢了好心情。”
艾思彤重重地点点头,随我走开,却是走了几步,忽然扭头,怒气几乎使得满头柔顺的发丝都立了起来,她猛地呼吸几次,圆睁着眼睛向一旁几个对她指指点点的男子们尖利地喊道:“你们看什么!你们都在看什么!”
回应的是戏谑的嘲讽,甚至低贱的口哨。有人低声笑道:“张那么丑,就别出来吓人了嘛……”
艾思彤的泪水刷地一下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天空晴朗,天底下的这片小小的球场,却连一点点起码的尊重和友好,都不愿施舍给其实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艾思彤。某一个星火闪过的瞬间,我仿佛在她滑落的泪滴折射的七彩光线中,感觉到了一种对这个世界,最最愤慨和悲哀的共鸣。
……
我的双拳的骨节部位,一片一片的皮肤撕裂脱落,只连着一点点的表皮,挂在红肿的手背之上。就像挣扎在网中的游鱼,为自由所付出的代价,是那一片片在剧烈摆动中落下的鳞片。
一对多的架永远不可能打出完胜的结局,我所付出的代价便是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尤其以面上挨的一拳,和胸口断骨处,那伴随着心跳而来的一阵阵的隐痛为甚。但我想,当时我的生猛可能比我的拳头更令人生惧些。我打跑了一群混蛋的臭小子,可原本欢笑充盈着的篮球场,再也难以给人以轻松的感觉。
但我的伤痛再多,比起此时的艾思彤,又算得了什么?
艾思彤表情凄然地坐在我的身边,短裙的裙摆落在地上,沾上了灰白的尘土。她只字不言,搁在双膝之上的下巴尖,却把双颊上不断滑下的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滴滴不剩地,浸润在了她厚厚的黑色长袜上,将两个膝盖,湿成了两片圆圆的深色。
“别哭了,”我拍拍她的脑袋,友好地抚了抚她的后颈,安慰说道,“没事啦,臭小子们混账,咱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要哭啦,眼眶都要哭肿了。”
艾思彤又流了阵泪,叹口气勉强抬起头来,幽幽说道:“眼眶哭肿了更好,起码能让它们看起来对称些,不那么丑……”
一阵揪心的疼,仿佛心房里下了一阵刀子雨。
我轻声道:“不丑,哪儿丑了,一点儿都不丑。”
“我知道……”艾思彤道,“我知道我真的不好看……什么漂亮啊、美丽啊、甚至性感啊、妩媚啊……这些词汇永远都不会用来形容我。可是……可是我不在乎啊,我想要的,只是一点点的友好,和一点点的同情,难道这些,也太奢侈了吗?”
我没办法回应。
“没事儿……习惯了……我早就习惯了说‘习惯了’,”艾思彤抹抹泪,破涕为苦笑说道,“对不起,是我沉不住气,我们应该离开、早早地离开就对了,何必连累你打架……让我看看你的手……”
艾思彤还未止住抽泣,却执意牵过了我的手,翻过我不愿让她看到的手背。
她讶异地张大嘴巴,紧张地有些语无伦次:“你你……你的手,快,我们去医院!”
她忘记了自己扭伤的脚腕,于是又一次跌倒在地的她,把一头柔软的头发飞扬得,像是深秋里的麦田,收割机呼啸而过后,那漫天纷飞的断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