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爱着他,两年了。两年了又如何,她依旧爱着他。
……
夜属于我,我也属于夜。当我和夜单独相处的时候,我却反而只想逃离。像头被饥饿折磨的狮,驰骋游荡在空旷的原野,燃烧的孤独却把两枚瞳孔全部烧得通红。从郭芓荞处离开,我便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空荡的街道,不多时,便又一次动机不明地来到了魏航驻唱的“比如音乐酒吧”。
酒吧不消说,经营得很好。从门外密致排列的豪华轿车,和大门上小格玻璃里透出的纷乱的攒动的人影便可见一斑。此时正奏的歌曲令我忽然僵立,忘了伸出推门而入的手。《电台情歌》的前奏被演绎地有点儿诙谐,却比原曲似乎多了一重难以甩脱的伤感。
前奏奏完,当一个沙哑但又磁性的女声,在魏航低沉的伴唱声中,唱响那“谁能够将天上月亮电源关掉,它把你我沉默照得太明了。关于爱情我们了解得太少,爱了以后又不觉可靠。你和我看着霓虹,穿过了爱情的街道,有种不真实味道……”的歌词时,心碎欲裂的同时,我突然意识到,乐队中多了一位主唱,她是一个嗓音极其富有魅力的女子,却不是肇可可。
而同样不用探究,也知这陌生的女子,必然是魏航心有所属的另一半了。因为他在用极其小心的控制力,小心再小心地用自己的声音将女子的声音包裹住,保护着它,却又衬托着它——仿佛霸道地紧紧拥抱一个娇柔的女子,却又温柔地给她留下了一丝呼吸的空隙,不致气息窒滞。
只一个恍惚,《电台情歌》便已唱完,酒吧内爆出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在一起”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此处的喧嚣成为了记忆中彼处的背景。那里有独守着一个“选择”的女子、那里独坐着一个独芳自赏苦酒独尝的余影、那里空守着一只死了伴侣的,永远寂寥的贞鸟。
我突然失去了进入比如音乐酒吧,和魏航及乐队朋友们相见的想法,而紧接着响起的仿佛噪声般的摇滚更是令我神经抽痛。我已经厌倦了这种纷乱的地方、厌倦了这种疲惫的音乐形式。我也再不想、再不想用歇斯底里的发泄,去奏些什么“欲赋新词强说愁”的酸歌俗调了。
除了向自残式的痛苦中越陷越深,我并不能得到更多。
……
当墨水的痕迹在草稿纸的纸面上晕开一个个字体隽秀的文字时,这个夜才终于归于了它深沉稳重的本质。当我完成了对《经济法学》相关的研究生入学考试重点又一次的温习后,我欣喜地觉得,其实静心读书,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于是又悔,倘若——我又一次痛心疾首地提及了这个词——倘若我早一点、更早一点幡然悔悟……多少美好的时间可以被充实地利用?而此时的我,又会站在什么样的人生高度、取得多么大的成就呢?
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回了头,沿着走错、走远了的道路一步步地反走回去,看着时间和生命飞快地从身边远走,那才是一步一痛的折磨。比之任何一种被动的刑罚,更令人触痛和悲哀。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我站在学校附近小小旅社的小小窗台前,用清冷的空气洗涤了整间屋子的闷浊,疲累的精神随之一振。无巧不巧,这个小小的窗口正对着的,正是七年前的我每日清晨骑车给文惜买早点的道路。
就连人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七年的时间也足够彻底更换一次,这等斑驳的记忆如今也只剩下了那时自行车链条刷啦,和车铃叮当的脆响。被银杏碎叶撕扯成一块又一块的阳光和叶影交替轮换地拂过我的脸庞。兴奋的大脑、轻盈的身体,一同加速到如同飞驰……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我独享着此刻难得的静默,有关于文惜的回忆终于不再带有任何的忧伤,仿佛时间洗去的是所有不美好的杂质与沉垢,留下来的,就像是晶莹剔透的南京雨花石,光滑而又美丽,在阳光下闪耀着璨璨的光彩。
嘴角的微扬带动了视野的上升,于是在像蜀锦般深蓝色的天幕和墨海般暗绿色的林地之间的空间里,我下意识,但又像是宿命般地,又一次望向了那个方向……那里,海青工具厂,那里,月光之城。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让自己习惯了在肮脏的世界里寻找美好,也从而淡漠了月光之城那在意识中过分纯净、过分完美的映像。无数次我以为我可以忘记那里,或者只将那里当做我所去过的其他千千万万个地方一样。
可是我发现,我幼稚地错了。
我忘不掉那里,是因为,它太简单、太干净、太抽象了。
如果用文字作比,它不是结构复杂的小说、不是辞藻华丽的散文,它是言简意赅的诗词,只几个词、几个字,却勾勒出精美绝伦的画面;如果用音乐作比,它不是雍容的钢琴、不是高贵的提琴,它就像图瓦族人那用于和自然沟通的古朴的吹奏乐器“楚吾尔”,只几个音符、几个指法,却蔓延出无限悲怆激扬的情绪。简单到极致的东西,却反而蕴藏了无尽的想象。一个小小的魔方千变万化,一座小小的城池幽思连牵。
我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眉梢眼角习惯性地携卷了忧伤。我想再一次去那里看看,只想看看,不为别的什么,我早已经没有了别的什么幻想。
但当月光之城被转移的时间拉拢到我的身边的一刻,我的眼泪,就这样轻轻地掉下来。海青工具厂厂门口昏黄的照灯下,已经少有趋光的虫儿噼噼啪啪地乱飞了。城池里那总会让人静下心来的安宁,经过了两载的轮回变迁,竟显得有些怖惧。不像是我曾熟悉过的月光之城,倒像是残断了几个世纪的荒芜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