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裳的筷子尖捅在饭盒里,手肘却重重地再也难以抬起。她哀怨地抬头看了看我,道:“干嘛说这些,本来好好的……还在我还怎么吃得下?”
……
我推着林裳的小电瓶,跟着她步行来到不远处,杭州有名的河坊街。
夜晚的河坊街特别繁华,古色古香的老式建筑旁旌旗招展,红灯高挂。各种老字号店铺齐聚一堂。除了许多杭州特色美食,酥油饼、藕粉、杭帮菜、倒笃菜、状元糕等让我目不暇接。又有各种民俗小店,经营着龙井茶、杭白菊等杭州特产。
林裳别的店铺不去,偏偏领我来到一家只一眼看上去,就让我头皮炸起、寒毛直竖的小吃店,那是一家专门制作油炸虫子的小店,货柜上,一根根长长的竹签上,串着青身红头的大蜈蚣、通体乌黑的大蜘蛛、蚕蛹、蝎子,还有许许多多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虫类。“昆虫宴”的招牌下人头攒动,看的多而真正尝试的少,店主人一个劲儿地吆喝着,怂恿着踟躇不前的人。
林裳露出她俏皮一面的神态,吩咐我锁车。
“干嘛!”我警惕地说。
“不干嘛,看看……”林裳开始坏笑,硬是拉着我的手,向店铺走去,“我们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好不好?大蜈蚣有毒的吧?真的能吃吗?”
“别对这些如此好奇,成吗?”我道,“我还饿呢,找点正经的东西吃不行吗?”
说着话,我竟已经被林裳扯进了人堆,稍一犹豫,我已经站在了货柜前。
“老板,两串大蜈蚣!”
“好嘞!大蜈蚣,美容去火、排毒养颜、活血通络……”那老板手快得过分,我一个“别”字还未做出声母的口型,两只油亮肥硕的蜈蚣已经下了油锅。
于是脸色铁青的我走路的姿势似乎都变得僵硬。林裳却嘻嘻哈哈地,拿着两根大蜈蚣在我的身边转悠,嬉笑道:“要不要嘛,要不要?一人一串,好不好?”
“不要……我无福消受,劝你也别吃。”
“干嘛,怕我被毒死了呀?”
“是啊,你被毒死了,那可就应了‘香消玉损’这个词咯。”
林裳咯咯笑道:“笨蛋,是香消玉殒好吗?殒,允许的允。”
我扭脸看着顽皮笑闹的林裳,感受着手心里她的温度。时光像水一样流过去,我却一阵阵地恍惚,想起了峨眉山市,我们的第一夜里,麻辣的小龙虾,又想起了在都江堰南桥上,那一碗香甜的红糖糍粑。
然而我终究清楚,我和林裳之间,已经不再是那时的我们了。横生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再像一个个不断隆起的台阶带给我阻滞,而是仿佛我们隔海相望,我却再也造不出一艘可以抵挡风浪的小木船,乘风破浪,去靠近我的女人。
此刻,我和林裳无比贴近,比河坊街上任何一对亲密的恋人更亲爱得多。可是我的心中,却仿佛正在经历到达了极致的孤独。这种无常的感受古怪诡异,恰似林裳手中的两串油炸大蜈蚣。
“吃啊吃啊……”林裳递给我一串蜈蚣,我犹犹豫豫地接过,她却已经张口咬下了一截,脆生生地嚼了起来,点头道,“毒就毒,要死一起死吧,你肯定愿意陪我。”
“这话说的,”我苦笑道,“这下不吃都不行了……”
硬着头皮闭着眼睛,骗自己吃的是羊肉串……嘎嘣嚼了几下,倒尝出了几分香脆的味道。
“还不错,对吧?”林裳道。
“真的不错哎……”
“要不再去尝尝蜘蛛?”
“那就算了……”
又是笑着闹着,堪堪走了几十步,林裳的笑声渐轻,竹签上的大蜈蚣越来越短,她的手却垂得越来越低。我瞧得出,属于她的悲伤,终于真正地降临了。她仿佛是在暗中较劲的,看谁先卸下伪装的比赛中缴械投降,向前迈的步子越来越短,最终站定,开始打起摆子。转过身子背对着我的她,指尖无力地将竹签丢在了地下,另一只手抬起,护在低垂着的脸上,喉咙里突然爆发出寂寞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