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游鱼或是游龙
2017-03-14 作者: 雨中尘世
第217章 游鱼或是游龙
“三儿!”
当我离开李亚军的“比如音乐酒吧”、门帘上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向我奏响离别的绵绵之意时,魏航追到了大门口。他倚着门框、单手将门帘推在一旁,露出了他那张牛魔王般霸道无比、却又写满了阴郁的脸。
他叫住了我,而我用目光询问。他嗫嚅了一阵,难得地说起话来变得结结巴巴。他唏嘘说道:“你整天到晚瞎折腾啥呢……瞧瞧这间酒吧,虽然没有‘残缺’那么热烈的气氛、那么高的知名度,可我觉得也还不错,李亚军这小子虽然不咋懂行,可对音乐、对咱们的乐队还是很尊重的……你要是愿意回乐队来,咱们还可以一起……所以,别走了、别折腾了,成么……三儿,外头的世界寂寞着呢,哪儿有咱弟兄几个聚成堆儿来暖和,是不?”
回乐队?回乐队,多么好的提议、多么好的归宿。然而这些日子里的经历,似乎已经淡漠了我当年对音乐那像是烈日般的激情。年轻的时候,理想向量的指向永远笔直朝着深远的前方、朝着遥远的未来。我可以身无分文地抱着吉他在路边弹唱,幻想一个过路的纯情女子可以听出我琴声中暗蕴的深意,而后与我开始一段互为知音式的轰轰烈烈的恋爱;我可以在酩酊大醉时扯开保护着自己胸膛的衣衫,躺倒在地,一个人在冬雨中,单纯地以为自己的热情可以温热整个世界的冰凉;我可以用穿越了半个地球的距离,来追求一份在那时的我看来,庄重到超越生死、纯净到冰清玉洁的爱情,最在失去它时,什么也无法挽回。
一个26岁的人,透过重重迷雾看到18岁的自己,视线穿越过的却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我从容自若地笑了笑,向魏航问道:“魏航,说句老实话,当年我为了追求文惜,丢下了吉他,丢下了乐队,你们几个,都挺恨我的吧?”
魏航皱着眉头鼓了鼓腮帮子,下意识地抽出烟点燃、深吸。
我抬起手臂、张开左手的五指对着魏航说道:“当年我离开你们的时候,这只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每一根手指指尖的茧,硬得好像连针都扎不进去……我却为了一个女人,丢了这几个按和弦总那么准确的茧……瞧瞧现在这几根手指,光洁如新。我把弹吉他的手指在女人的身上磨平了,可如今,琴技不再了,女人也没留下……”
“恨也让你们恨过了,骂也让你们骂过了……当初离开你们的是我,现在上杆子回来的也是我。你倒是说说,我现在进去,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上面,我究竟需要鼓起什么样的勇气,才能让我的音符,重新凌驾在你们的节奏之上?”
魏航依旧无言。
我耸耸肩道:“现在不是挺好吗?乐队里没了我,崽崽却比我更善于旋律、吴景泉也是前途无量。离开了残缺,你魏航依旧是魏航……而且,你的架子鼓水平,真的越来越高了,给你点个赞!”
我收起四指,竖起的大拇指却在我和魏航越来越陌生的彼此相视的空间里,颤抖得无法停歇。
终于我在魏航复杂目光的注视中离去。他留不下我的灵魂,像是狂暴的沙漠终留不下风的气息;我亦带不走他的追求,像是再也无法从已然尘埃落定的沙漠中,携走任何一粒沙。
……
走在漫无目的的街上,穿过身边路人一步之遥的擦肩而过,充盈在他们各自脸上,自信的笑容和坚定的目光让我羡慕。像是一颗悬浮在宇宙寂寥空间里的渺小的星际尘埃,羡慕拥有各自轨迹围绕恒星转动的行星。
宿舍四人,如今也就是这样了。魏航蛰伏一隅,在小小县级市的小小酒吧里编织自己的梦想;汪铭苦读博士,登高向上的他,向蜷缩在谷底的兄弟们回头看一眼,变得越来越冷漠了;李含笑从村官摇身一变,进了省厅级部门,却不知这一路,喝空了多少个酒瓶、喝翻了多少次自己。但他们三个,“琴痴”、“学痴”、“酒痴”,毕竟凭着本事吃饭,各得其所。
我呢?
我这个曾经放荡不羁的“情痴”,如今不光丢掉了爱情,就连自己的乐观、善良,和本心,都快要在这场不由我坐庄的豪赌中,输得片甲不留了。我一直都太高看了自己,或是,一直以来,我都是用看待未来那理想中的自己的目光,来审视今天的自己。
我嘲讽地对自己笑道:“‘情痴’?我看你是‘白痴’才对!”
骂过了自己,却又怜悯起了自己,我问天问地问自己,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自己像是在一汪死水里胡乱扑腾的游鱼?徒劳挣扎,却是水洼不断蒸发,连生存的空间都越来越小了?
我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