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看到了又一种深刻情感的转变和流逝。曾经的四大痴人,曾经一个洗脸盆里吃泡面、曾经一台电脑打拳皇、曾经一个上课的代替三个旷课的,学四种答到的嗓音……
带着对李含笑变质友谊的失落、带着对文父卑躬屈膝的鄙夷、带着对王瑜硌手钉子般的愤恨,最后,带着对自己这条生命的活法诸多的不满,我终于将酒杯递在了嘴边,大口大口地灌进了胃里。
孟厅长立时拍手叫好,文父和王瑜松了口气,李含笑眼角传来一些憎恨。但很快,这些视觉被只在一瞬间便达到极限的痛觉的掩盖下,像是海浪拍案,砂砾间的一只蚂蚁,灰飞烟灭了。
我的手不自觉地捂着胃,身子难以克制地发颤。
孟厅长却像有怪癖般,就喜欢瞧我的痛苦模样。他命服务员换来两只更大的酒杯,倒满了酒,而后说道:“年轻人嘛,就是有本钱!这两个小伙子生猛得很!我很喜欢,怎么样?都还能喝一杯吗?”
李含笑鞠躬微笑:“孟厅长,全听您的。”
“好!”孟厅长惬意中拍了一下桌子,问我,“你呢?你行不行?”
此刻我最真实的想法,便是离众人而去,去向任何一处拥有下水道的地方。但我像是骑上了疯牛牛背的牛仔,不坚持到底,等待自己的便只有退缩后的颜面尽扫。
文父和王瑜的表情十足地统一,像是古罗马斗兽场里,为本方在场上博命的奴隶,报以最强烈却又最残酷的欢呼、鼓励,外带着无法接受失败的预期。而在座众人也都将目光集中在了斗酒的我和李含笑身上,他们掩抑着各自对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的期待。
我和李含笑各自又干了一杯酒。
人群在兴奋地喧哗,场面有些躁动,像是进入高潮的话剧表演。
李含笑脸色不再像适才那样轻松释然了,他在微微地喘息、在渐渐地颤抖,这令我感到无比的意外。而我,紧闭着翻涌而上的酒液已经不是贲门,而是喉咙了。我想,不是李含笑发挥失常,而是我远远超水平发挥了。
孟厅长大笑,眉头以很难捕捉到的动态,微微抖了一抖。文惜父亲立时将我拖开两步,凑在我的耳边说道:“小子,第一杯酒是给领导的尊重、第二杯酒是给咱自己的脸面、这第三杯酒……要是再跟领导打个平手,那就是不懂道理了,明白吗?这一局,你要认输……不过,认得圆滑点。”
“您说得对,”我凄楚并嘲讽地笑了,舌头在不自觉地打着颤抖,结结巴巴说道,“您说得太对了……伺候领导嘛,必须输,但要输得不着痕迹、输得让领导有成就感,是……是吧?”
“悟性!”文父嘿嘿笑道,“悟性不错啊小伙子,我看有这悟性,你以后也是个人物,肯定的,没跑儿!”
文父的话语总有一种魔力,它甚至让白酒的火辣顿时转变成为,一种寒碜心肺的冰凉。
服务员在孟厅长的授意下,换了更大的两只杯子。新启开的一瓶白酒,竟然没把两个杯子灌满……
这场订婚仪式对我来说,早已是变了质的一盘菜。我先后亲眼目睹了文惜嫁做人妇、文父卑贱谄媚、艾仲泽利益至上、艾思彤纠缠不放、孟厅长以痛为乐、李含笑薄情寡义……这就是尘世间的一个真实的片段,芸芸众生、千种万类。
如果我败了,皆大欢喜;如果我胜了……如果我胜了,这满满一屋子人,不会有任一个是高兴的。
我打定了主意,拼个死,这半斤白酒我还是会下肚的。但下肚以后,我一定会先于李含笑离开酒桌,像条落魄的狗一样冲向厕所,用我的狼狈,换来所有人的欢乐。而最重要的……我端起酒杯,像是拿起一把上了膛的手枪,凑近嘴边,像是用枪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酒精的气味一阵阵冲进鼻腔,这浓烈的刺激勾引着我越来越难以控制的呕吐欲,以及一阵凶似一阵的胃中的剧痛。
我露出将死般的微笑,只朝着王瑜,轻轻说了句:“为了林裳,我什么都愿意,这就是我的态度。”
王瑜凌然,稍后肯定地深深点了点头。
“含笑,干杯!”
我高举起酒杯将酒液向口中倾倒,而恰在此刻,一只雪白的腕子突然伸在了我的面前!
眼前一阵花乱,紧接着仓啷作响,手中的酒杯被掀翻在了地毯上,一满杯的白酒瞬间溅透了孟厅长的裤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