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了,送我去城里好吗?”
“好。”
一路无言,我和林裳,比寡言的乘客与深沉的出租车司机,更像是共同完成了一段短暂而陌生的旅途。直到我选择在桐梓林最繁华的地方下了车,隔着车窗,我们彼此微笑、深情地挥手告别。看着林裳渐渐远去的车子的影子渐渐融入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我仿佛看到一只娇弱的小鼹鼠钻进了猛兽暗藏的浓密的黑暗森林。
我和林裳,是两个伤痕累累的人。满身的皮肤残破、流血。但相对而立的我们,依然愿意各自承受着属于自己的痛苦,而把所剩不多的美好留给对方。于是我们不断悄悄割下身后一块块完好的皮肤,贴在胸前的一片片伤口处。对方眼中的自己始终是完美无缺的,可各自身体的后面,大片大片的没有了皮肤的伤口渐渐扩大、渐渐相连,像是汤碗中渐渐融合的油花。撕裂的痛楚让我们都很清楚,自己身后已经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了。
我们全身上下泛起的是因疼痛而不断加剧的颤抖,可我们看向对方的目光,却依旧带着笑意。
……
街上车水马龙、噪声不断、街边擦肩的路人匆匆走过、习惯地带着面无表情。这让我觉得,身处闹市和深处静谧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因为心是孤独的。
我在一家花店门前徘徊许久,迟迟不走。一些葱翠的颜色成为了我眼中难以得到的活跃。挂在吊顶上的喇叭播放着张韶涵版本的《爱我别走》,声线有点明亮、节奏有点轻快,情绪有点忧伤。于是我亦顶着明亮的阳光、迈着轻松的步子,却哼出忧伤的旋律:迎面而来的月光拉长身影~漫无目的地走在冷冷的街~我没有你的消息~因为我在想你~爱我别走~如果你说~你不爱我~不要听见你真的说出口~再给我一点温柔~爱我别走~如果你说~你不爱我~不要听见你真的说出口~再给我一点温柔……
唱着这支很容易让人进入自我的歌,暂别林裳的我,心中却又一次回忆起了不同记忆里、不同场景中、不同心情下的林裳。我开始思索,我和林裳在一起的一片片回忆,是如何组合成我和她的爱情拼图的……急诊室门外的长椅上,水滴柔美地顺着她漆黑的长发润湿了米白色的衬衫连衣裙;月光下的她穿着浅色长衫、深色铅笔裤、长发微微飘扬、持口琴的双手轻轻移动,一切忧而不伤,恰到好处;砸店的她披肩的长发、窈窕的腰身、修长的腿上穿着一双齐膝长靴,以及右手指尖一个明着红点的修长香烟;同学会上的她的提着奢饰品牌最新款的小包、胸口一枚别致的胸针、发髻上两支纤细的玉钗,整个人像一束被精心呵护的鲜花;告白之夜端坐在花海中,带着一抹浅笑的她,被蜡烛明明灭灭的火苗照得红润美艳;坐在家属楼顶边缘、两条腿落在了楼顶边缘之外的她,穿着最性感的红色高跟鞋;公交车上将俏脸藏在花束中的她,穿着很青春的T恤和短裙,像个大方又养眼的邻家妹子;塞纳湖边的她坐在银白月色笼罩着的湖边,面庞上映着湖水中破碎成一块块珍珠一样的珠光银闪……
那些久久难以消散的回忆,仿佛各自带着辉光。我知道,那是因为林裳的美丽,像是皎洁了整个世界的月光般,永远洗涤着我的心灵。她的美丽,像是一个五彩斑斓的气泡,漂浮在我心房中最柔软的空间里,我是那样地小心、是那样的颤抖地呵护着它,仿佛它破裂,我的心也会破裂似的……
未经组合的拼图只是一堆杂乱的、没有意义的画符。谁也不会为这堆繁物抱有任何的情绪。但拼图一旦一块块拼接、不完美渐渐变成完美,最美丽的画幅终于出现。如若此时,再将它一块块分崩离析、让它重新成为一堆毫无意义的繁物……片段依旧是那些片段,但人的心情却大不相同了。
牵手容易、分手很难,只因心灵的交融,像是互相缠绕生长的藤蔓,待到枝繁叶茂、绿叶红花,再生生地拽着彼此的根茎扯开、分离,每个被扯断的叶落处,便是一个痛彻心扉的伤疤!
原来爱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渐深刻,而我知道,我是真的没办法离开她了。
……
林裳的美丽萦绕在脑海中经久不散,而漫无目的的我竟然走到了高予仁家的小区附近。一些烦乱的思绪打乱了弥漫在我周身上下,对林裳的想念和爱意。我知道,我还是不能随性地离开爱羽日化,我还有未能处理好的事情。
来到小区中租下的房子里,我立时变成了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特工。
高予仁车子里的窃听器没能记录下更多有用的信息,但我花了很长的时间,细细遍阅了最近几日的摄影录像,终于发现了一点点很容易被忽略的线索,顺着线索,我似乎找到了藏宝的秘密所在。
高予仁每日里早出晚归,高予仁的老婆每天上午十点出门,下午四点归家,似乎各忙各的事业。唯一特别的是,只在一个中午,高予仁的老婆忽然带着身穿职业套装的一男一女回到家中,并且很快拉拢闭合了屋里所有的窗帘。
我猜,那一男一女,是为“孟厅长”洗钱的相关人物。
果然,那两人离开高予仁家时,男子的手中,提着一个公文箱,如料不错的话,那其中装着的便是孟厅长交给高予仁的两百万。
犹如神助地,风和日丽的当日当时,竟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不小的阴风,那阳台上微微掀起的窗帘,一张一合地令屋里的情景若隐若现。
风持续时间不长,但足够了。
放大的视频影像中,我看到高予仁老婆的腋下夹着一套塑封的文件,神神秘秘地抽动了硕大书架上的一枚小小的螺丝钉,一枚钉在那里,让人绝想不到它居然能够被抽动的螺丝钉。
而后,整个书柜竟然从其正中分裂开来,像是两扇厚重的通往地狱的石门般,分别向着左右,缓缓地移开了!
阴风适才忽来,现在又忽止,窗帘笔直垂落,再次遮掩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