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我稍稍琢磨,已然明白,向梦这是在为我担心了。
“呼……”向梦舒口气道,“不在就好。”
我明知故问:“什么情况?为什么不在就好?旅游基地发生什么事了?”
向梦语气变得轻松:“今天上午,厂里几十上百个老师傅结伴去赵议新的旅游基地里游玩,可现在,他们就在旅游基地里宣布了罢工!”
“罢工!”整件事其实都是我导演,情节进展到何种地步我清楚得很。只是即使是向梦,我亦不能透出半点风来,于是继续装傻道,“为什么要罢工?”
“我推测是赵议新向他们谈起了王瑜曾经借旅游基地作为职工公寓的事情。今天他们玩也玩了、见也见了,旅游基地里山清水秀、风轻云淡,娱乐设施全、住宿条件好,比起马上要搬去的彭州的酒店,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那园林般的旅游基地里生活起居,就算是五星级大酒店也比不上啊,更不要说是咱公司租赁的那家中下等的酒店了!见过了好的,哪里还能接受赖的啊?”
“那……”事情的进展连向梦都摸得门儿清,这着实让我高兴得很。这件事要的就是搞大,折腾得越乱越好、了解的人越多越好。我忍住笑容问道:“那现在呢?公司领导出面没有?”
“好像高总已经赶赴现场了。”
“高予仁?”
“嗯。”
“高予仁不行,这件事,除非艾仲泽于娜亲自出面,否则摆不平!”我淡定说道。
“切,你的语气,说得好像是你在背后指使似的……”
以我那臭显摆瞎嘚瑟的脾气,几乎就要大笑着跟向梦轻狂起来,但几番压制纠结,还是劝慰自己:这事儿非同小可,可不能像小孩子似的不分轻重。于是说道:“我要是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背后指使这事,还能只是个区区小班长,而且是副的?”
向梦没再理睬我的轻浮,忽而情绪变得低落,沉沉说道:“那没事的话……我就挂电话了,没别的,我只是担心……你不在旅游基地那里就好,听说,那些宣布罢工的老师傅们,如果继续坚持,公司可能会把他们集体开除的!”
“哦,原来你打这个电话,不是跟我聊新闻的,而是关怀照顾我的。”
向梦切了一声,沉默了一阵子,不无幽怨说道:“关怀照顾,算了,哪儿轮的着我啊……好了,不说了,拜拜。”
拿着嘟嘟作响的电话,我忽而觉得,被切断的不只是一个通话的无线信号,而似乎是,一段亲如姐弟的友情的消逝。我不禁回忆起覃芸跟我说起过的,向梦对我……我摇头叹息,我只希望事情不像覃芸所说的那样。有的时候,感情出了线,仿佛排球比赛中,赛点时的一记大力扣杀飞出了底线,迎来的不只是一次丢分,更是一场挽不回的败局。
可以像哥们儿一样相处的女子,莫要有一天在街头偶遇,只能是彼此相视微笑、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
这个夜晚,郭芓荞需要赶回彭州为开展不久的“亲子之舞”排练,而肇可可的“选择”今晚开展主题活动,二女无法分身照顾我,于是分别叮嘱甚至威胁我许久,警告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医院不准乱跑。我原本无心再闹,再加因二女的谆谆嘱托而备受感动,不想再让她们为我担心。于是郑重承诺,态度真诚地几乎就要咬破手指立下血书了。
于是独我的夜渐渐降临,无人相伴的结果立竿见影。落在心上的一层温暖,就像裹在药片外的一层糖衣,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殆尽。一股比一股更加强烈的伤痛终于袭来了。
痛得太狠,所以麻木太深。而当我的心终于完全清醒,我再也无法继续假装不在意……我开始直面那个我一直在主动逃避的问题:我和林裳的爱情,还能不能继续下去了?我和她理想中的凌驾于现实之上的、超脱于尘世之外的爱情,会不会只是一种幼稚男女才会拥有的幻想?
林裳那我无法匹配的身份、地位、财富,她那我根本不了解的身世、经历、家庭以及她深藏不露的心机、谋略、秘密……我忽然讶异地发现,我竟然从来都没有想象过和林裳身穿华美的婚礼礼服,走进婚礼殿堂的情形。假设,假设有那么一天,林裳的亲友团里,尽是些政府要员、商界大亨、才子名伶……而我的亲友团呢?
一边是珠光宝气,一边是灰头土脸。这不只是一个人的将就、也不只是一个人的自卑。
在这种巨大差异的对比下,此刻,医院走廊里一房又一房熄灭了的灯光、一层又一层加重了的黑暗,变得更加深远、变得更加沉重。
而林裳,带给我勇气和自信的林裳,你又在哪里?
恍惚间,我扭头看向病房房门上小小的一扇玻璃窗……我怀疑我出现了幻觉,因为我竟在那方寸的小天地里,看见了一个留着短发的绝美女子的侧脸。
林裳,是林裳吗?我急切从床上坐起,伸手狠揉自己以为是花了的双眼,再次看去……
她的侧脸消失不见,但我却不肯定,我究竟有没有捕捉到一束发梢倏忽飘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