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保持着职场式的自信微笑,目光平和地看向了我。白裙的她,像极了一朵尘埃不染的花。我却感到迎面一股涌动的暗潮袭来,越是靠近她一寸,越是飘摇不定,像是随时就要崩塌的断崖。
终于我和她保持了礼貌的距离,用双手勉力扶稳了酒瓶,倒出一股清流。酒如水般泄入杯里,我却闻不到酒精的气息,闻到的是,林裳短发中轻轻扬起的,夹杂着染发水气味的馨香。
那不是我熟悉的气味,那不是我熟悉的发丝……忽地,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林裳用剪刀剪下发束、结成花、扎起相思结、送给了我的发辫,她将发辫递在我的手心,说:见发如见人,相思犹相伴……那根发辫,轻轻柔柔地环绕在了我的心上,清清凉凉地游移,像一条花纹精美的小蛇。
突然,发辫猛然紧紧束缚,每一根青丝都像利刃般陷入了心脏的肌理,瞬间将它断成了千万块的碎片!我像是没有感觉到疼,但又像疼到没有了痛觉……心就这么死了。
酒杯满盈,林裳不等我为其他人倒酒,便起身端起了酒杯,向爱羽日化众人道:“来迟了,我先自罚三杯。”
艾仲泽抚掌叫好。
第一杯,林裳红唇轻启,畅快饮尽。我添酒。
第二杯,林裳沉稳气息,缓缓饮完。我添酒。
第三杯,林裳眉头微蹙,发狠咽下。我颤抖地再次添满了酒,而她用手背轻轻护在唇边,短发垂下,遮住了她好像是渗了泪的眼睛。
许久,她长出一口气,扬了扬额边的短发,用红肿的双眼看着我,轻轻说道:“谢谢……”
……
酒席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下继续进行。礼节性质的劝酒暂停,我得以将酒瓶递给了服务员们,像是逃一样地躲回了自己的位置。胸中兀自被几杯烈酒刺得火烧火燎,眼里的林裳却一杯杯地饮酒,来者不拒。
这58度的白酒,我尚且喝不得几杯,她单薄的身子,却又能撑得多久……
身边不知何时落座了一个男子,我却在他递给我的烟空中停留许久,才察觉到他的存在,急道歉,接过了烟。
那男人我曾见过,是为林裳开奥迪A6的司机。他先我点燃了两人的烟,目光深邃地看了看我,又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看林裳,再看看我,微微一笑。
他说:“小陆,你好。”
“您……您好。”
“我叫范继文,咱们见过几次的。”
“是……范哥,”我机械地应着,神色几番游弋,最终抓了救命稻草般抓起了酒瓶,说,“范哥,我给您倒酒。”
“不,今天要给林总开车,不能喝酒。”
“哦……”
范继文吃了几口菜,见我兀自痴痴呆呆地发愣,拍拍我的肩膀,凑近我的耳边问道:“小陆,你是不是今天才知道,其实林裳是我们时光国货的总经理?”
我无言点了点头,心里却清清楚楚,自己这般失魂落魄,只三分是因为林裳的真实身份,而七分,却是我害她剪去满头长发的愧疚和悔恨。
范继文掐灭了烟,说:“小陆,有些话其实我说来不合适,但是我还是比较了解林总的……人前,她是高高在上的林总,人后,她却是个多么孤独的小姑娘啊……”
我终于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静心聆听范继文想要说的话。他想了想说:“林总的大切诺基,行驶的公里数,你有印象吗?”
我有些诧异地说道:“好像是……7万多公里吧。”
“对!可是,一辆才买了一年的准新车,却跑出了7万多公里,你有没有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一年,跑了7万多公里?那么……平均一天就要跑将近两百公里?”
范继文倒吸口气,沉沉地点了点头,道:“在成都这座城市里,林总是没有家的。她,除了办公室,就只有那辆车子。你能想象,一个女孩子下了班,无家可归,一个人躲在越野车里在偌大的成都的条条道路上漂泊……你能想象出这样的孤独吗?”
范继文的言语轻缓,却像是射向我的一颗颗高速穿梭的子弹,瞬间洞穿击碎了我全部的皮肤肌肉韧带骨髓。和林裳结识以来的一幕幕蒙太奇般在脑海里剪影……最后的一幕,是她在月光之城的篮球场中,坐在奥迪A6里,掉落的烟头险些点燃了汽车,和她那令人爱怜神伤的纤细的身子……
……
范继文只吃了几口菜,便一根根地抽起了烟,直抽完了一整包时,我面前的酒瓶也已见底。
酒席行将结束,范继文忽然拍拍我的肩膀,道:“小陆,林总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你可要全心全意地好好对她……不要去考虑太多,你和她身份上的……我是说,一个男人,有了压力,才能有动力不是?”
我的眼眶有水滑下,而范继文悄悄在桌下递给我一把车钥匙,说:“林总的奥迪A6你认得吧?你现在到停车场去,上后排坐着……”
我迟疑地接过了钥匙,而范继文神秘地笑笑说:“林总坐车,只喜欢坐前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