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华摇头说:“没了,你们是最后一批抽调过来的员工,现在所有的房间都住满了……”
小个男同事骂了句娘,愤愤地站了片刻,对赵志华说:“赵哥,我不干了!我辞职!”
赵志华劝道:“唉……先别冲动,听我说,现在咱们厂生活条件是差了一些,但是收入上补贴得多,能比在总部那边多百分之三十呢……”
“多百分之三百我也不干了!”小个儿男同事取出笔本,画了几笔,像我当时当着文惜的面写下“老子不干了”一样,毫不迟疑地撕拉一下扯下纸来递给赵志华,说道:“我的辞职报告,麻烦你帮我递给王瑜,他不是说,能送我们回成都吗?”
赵志华无语到几要崩溃,叹口气说:“跟我来吧……”
……
我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这才挽起袖管,拿起似乎手柄上都沾着痰液的扫帚,开始打扫房间。仅倒垃圾一项工作,我都来来回回地跑了七八趟,就连抹布都洗不出来而被我连扔了三条。期间我终于吐了一次。但我没有去想要不要离开的问题……来到这里,我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人所迫不得不为人做事,二是大幅提高的工资作为唯一的安慰,我知道,这就是我的新的生活,我认命。
两个多小时后,勉强把房间打扫个大概,我去公用洗漱间里冲了个澡,换了脏衣服洗干净,回到房间里,将其中一张上铺堆积的行李腾到下铺的床底,给自己铺了铺盖。一头躺倒,浑身酸痛。
此时的我却不知怎的,忽而有些伤感,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来昨天晚上,坐在红色纸玫瑰中娇艳欲滴的林裳,对我说着那些动了真情的情话,又想起昨晚我在激愤的发泄中,砸碎了陪伴我多年的真爱的吉他……我立时又睁开眼睛,鼻子一酸,眼泪立刻模糊了视线。
我从背包里取出林裳送给我的随身听,轻轻把玩了几下,按下播放键,立时又听到了孟庭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心酸得越发重了。
房间里的酸臭仍然多少存在着,走廊里同事们的抱怨声也此起彼伏不停回荡着……这种感觉,真的像是被投进了一个小小的牢房,一天之间,我便从林裳精心布置的我的老房子里,来到这百公里外鸟不拉屎的板房里,这种挫败感实在令我无法平静。
我关闭了随身听,小心地将它装进口袋,带了它,也带了烟离开宿舍,走到了板房外,四周看看,向不远处一座小小的山头步步走去。随着位置的不断拔高,视野也逐渐开阔,最终,在一处有些陡峭的断崖旁停下脚步,颓然坐倒,望着盆地里气势磅礴的钢铁之城,以及距它不远,贫民窟般的职工宿舍,一阵唏嘘。
掏出随身听放在身边,放空了全部的思绪,静听着歌,磁带里的歌曲依次播放,而当终于再次播放到了林裳所唱的那首《等待花开》,心情再难以宁静,仿佛风吹皱了的阴天里的池塘,再也看不到水面上如镜般的白云的倒影。
我哽咽着吞吐着喉结,摸出手机打给了林裳……我很想告诉她,其实我不想离开她……然而林裳并没有接听我的电话,电话徒劳地响着接通音,直到那提醒无人接听的电脑女声无情冷酷地一次次响起,我终于放下了电话……她已经不想再理我了。
我猛地跳了起来,转身向后,朝着断崖后的山谷大声喊道:“孤单,你******放马过来吧,老子陆鸣不怕你!不怕你……”
但回应我的,仅仅是几声虫鸣,和一阵清凉的山风。尽管我只孤身一人,但仍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尴尬,仿佛自己面对着几百人,讲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好笑的笑话,却使整个场面更加冷场。我掖了掖衣领,悻悻地又点了根烟……就这样一直坐着,坐到天色渐渐昏暗、坐到赵志华打来叫我吃饭的电话。
……
人头涌动的餐厅里,操着各地方言大声讲话的、衣衫不整、领污袖脏的上了岁数的老厂员工,和怕脏而不敢摸这摸那、瑟缩着用纸巾擦着桌面的公司总部员工形成了鲜明无比的对比。他们分坐在不同的区域里,一边是兴高采烈的划拳喝酒,另一边是气氛沉重的沉默无言。
同我一同来的总部员工抱怨着差到了极点的伙食,却被之前来的总部员工劝道:“吃吧……难吃总比不吃饿着强。”
轮到我打饭菜时,只剩下了些许的素炒白菜帮子和米饭。而当戴着安全帽、浑身灰尘的最后一个走进食堂的王瑜来到打饭窗口时,他只得到了一盆白生生的大米饭。
而他并没有说什么,盛了些清稀的不剩半片菜叶的菜汤倒进饭盆,寻到了我的座位对面的空位上,用勺子搅和搅和,坐下来大口吃起了米饭。
我看看他,也不只是个什么情绪,将自己的菜盆向他推了推,说:“王瑜,吃点菜吧。”
王瑜抬头瞅我一眼,似是有些在意我直呼其名,但他还是没说什么,夹了些白菜帮子,说了声谢谢。
……
而当我吃完晚饭,郁郁地散了会步回到宿舍时,仿佛时光倒流般,黑乎乎的烂扑克牌回到了小方桌上、硬直了的黢黑袜子回到了窗台、花生瓜子壳和啤酒瓶回到了地面……不同的是,房间里多了四个光着膀子抽着劣质烟、摔打着扑克牌的粗糙汉子。
而当我看向我的床铺时,我惊呆了!
原本被我收拾到床底的箱子和编织袋回到了我的床铺上,而我的铺盖和枕头,被随意卷起丢在了地上,更令我愤慨的是,其中一个汉子穿着肮脏工作鞋的脚,踩在了妈妈亲手给我做的荞麦皮枕头上,把它当做了垫脚的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