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蓦然变得安静了许多,端坐在原处。依旧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而它仅存的一束目光也变得脆弱黯淡。它看着我抡圆了手臂狠狠地捶在自己的脑壳上,在昏暗的光线里划出一条浓重的圆弧,稍纵即逝。它忽然喵喵轻声叫了两声,像是劝慰又像是同情。我蓦地停住了再次在暗线里抡圆的手臂,看着它顿生怜悯。可是,一个残缺的我怎么去拯救一个残缺的你呢?我亲爱的黑猫小姐。
我觉得它一定是饿了。索性把右手臂顺势放下来伸进了背包里,借着穿镂木格窗柩的微弱月光,试着找寻自己节省下来的半块面包片。经过沧海月关荒野窟漠朝露夕阳日日夜夜之后仅剩下来的半块面包,我想留给它。因为,它比我更需要。明天过后它也许还活着,而我还能看到明日的晨光或是熹微吗?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想马上逃离,逃离。无论何地。
但是此时,它突然又不知名地警觉起来了,叫声也变得骇人悚骨如狼嚎犬吠并且做好了一切攻势。难道它这次真的生气了吗?可我只是想把这半块面包喂给它,我只是想在生命的末日里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善举,我只是想为自己争取到一点点灵魂的救赎啊。一点点就好。
啊!我终于摸到了那半块僵硬干碎的面包了。可当我欣喜若狂地准备伸出手掏出来丢给它的一瞬间,它却猛地用尽全力向我直面扑了过来。用它那些锋利尖锐的齿爪在我原本干净平整的脸庞上恶狠狠地涂鸦。我下意识地挥舞双手一下子就把它给远远地拨开了,可能是我的力量过重,它瘦弱的身躯被重重地砸在了这座荒庙一堵倾圮的红砖断墙上。我伸出双手抹了一下脸颊全是凌厉突兀的血痕,一道一道,清楚可数。呵,我还以为我会死得很好看呢。我冷笑。
我强忍着刺痛睁开了眼皮,犹如眼眸里被殷红的辣椒水浇灌着。我清晰地记得那次还是紫依歇斯底里地把稀释的辣椒酱泼洒进我的眼底,我也第一次真正尝到了这种极其别致的味感。紫依,我亲爱的紫依,我应该感谢你吗?
此刻,它静静地斜躺在灰红土墙的底处,四肢僵硬地伸着。仅有的那只眼睛大大地瞪着向上翻白,心脏咚咚地跳得激烈,身子也随着前后极不情愿地颤动。我想扑上去看看它,我想扑上去抱抱它,我想扑上去救救它。
渐渐的,等我回过神,站起身走近它却看到它早已岿然不动了,比刚才更加安静了。像一个熟睡的婴儿。然而,我多么希望它现在只是睡着了啊。
我终于抱起了它。帮它闭合上仅存的一只眼睛,乌黑茸毛在破窗而入的冷风里轻轻飘曳。我把它揽进怀里。紧紧地揽进怀里,把头轻靠在它的胸骨上,一边用手轻抚它瘦骨嶙峋的身躯一边轻声哼唱着妈妈小时候唱给我的摇篮曲。它像极了小时候的我,而我此时此刻也愈发地想念妈妈了。我真的累了,我想快点回家见到她。吃她从小就做给我吃的正宗哨子面,大口大口地吃。我亲爱的妈妈,你现在还好吗?
用力推开厚重的木门,月光一丝一丝地钻进来,吱吱呀呀,争先恐后。我想带着它一起从这里逃离。可是极目远眺,满目苍茫,尽是荒芜,不明来路,不知去路。
亲爱的黑猫小姐,我原本以为我会先你而死去呢。可我终究连这个微渺的心愿都未能实现。我只是想喂给你半块面包,我只是想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善举,我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点点灵魂的救赎啊。我们何必如此呢?
我杀死了一只瘦弱的残猫,活人们会嘲笑我吗?我被一只瘦弱的残猫破毁了原本要留给后世的美貌,死人们会嫌弃我吗?
难道我注定要在生和死之间逃亡吗?
亲爱的,我们何必要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