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岚洺从花丛中走了出来,肩头落了谢树叶。慕晴泠看着萧岚洺,又好气又好笑,待他走到自己身前,身后将他肩膀上的枝叶拍走,说道:“堂堂一个王爷,又不是没有大门给你走,你大大方方进来就是,做什么学梁上君子,翻墙爬树地。”
“我倒是想,无奈你文远哥哥厉害啊,这么大个王爷硬是被他拦在门外不让进。我能有什么办法?”萧岚洺双手一摊,一副无赖模样。
说起还没消气的俞文远,慕晴泠也没了话说。她自己都还在家里装乖,哪里管得了俞文远是不是还把活发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这次来,一是想看看你腿好了没。李登云那院子实在,全是青砖铺地。你一跪就跪那么久,别落下什么毛病。”萧岚洺看着慕晴泠,缓缓说道。
他逆着光,仿佛被渡上了一圈融融的金边。俊逸的眉眼满是温柔,那双连星子都会逊色的眼眸紧紧地攫住慕晴泠,仿佛眼前的这个姑娘就是他的全部。
慕晴泠微微错开眼神,两颊染上薄红。她抿了抿嘴,浅笑道:“没事,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回来敷了两贴药就全好了。”
萧岚洺看着慕晴泠,见她偏着头,低眉浅笑,柔弱而秀美。心头不禁更软了三分,“另外,师妹,我要走了。”
“走?!”慕晴泠诧异地看向萧岚洺,从初春到盛夏,近半年的时间,慕晴泠早已习惯了有个人在她身边,不论她要干什么,她捅了多大篓子,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她,相信她。如今这个人突然说要走,慕晴泠心中还未察觉到不舍,反倒是震惊和茫然。
“你,你要去哪儿?”慕晴泠愣愣地问道,为什么要走呢?杭州不好吗?还是……还是她惹得麻烦太多了,所以这个人不耐烦了,想躲清静了?
萧岚洺笑了笑,伸手点了点慕晴泠的额头,“傻乎乎地,我离京太久了,皇兄让我回京呢。”
慕晴泠捂着自己的额头,悬在半空中的心突然又放了下来,“啊,回京啊……”可一想到,就算日后她也回了京城,两人见面也不会容易了,慕晴泠的心又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细细密密地疼。
萧岚洺也知道慕晴泠在失落什么,可他也没办法。在杭州,万事慕晴泠都可以自己做主。山高皇帝远地,也没那么多人将眼光放在她身上,所以他们见面很容易。萧岚洺还能深居简出地在慕府藏个十天半月不被人发现。
可是回了京城,他是一举一动都备受人瞩目的小王爷。慕晴泠是身有重孝的世家小姐,再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面闲聊的了。
两人正相对无言,突然就听到院门外小丫鬟说道:“表少爷好。”
萧岚洺与慕晴泠一惊,两人悚然对视一眼,院门被推开的同一时间萧岚洺纵身一跃,躲回了书上。慕晴泠猛然转身,冲着刚进园子的俞文远笑道:“表哥,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俞文远手里端着一个尺长的锦盒,走到慕晴泠面前,说道:“我给你送点活血化瘀的药膏过来,这是城中松鹤堂的老方子,又请大夫特意加了养肤的药草,你这几日多敷一敷,别不注意落下病根。”
俞文远将锦盒递到慕晴泠手上,四处看了看,疑惑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你身边的丫鬟们呢?”
慕晴泠怕俞文远在这里站久了闲得无聊往树上望,连忙说道:“我就随意走走,云桥她们被我打发去园子里采花去了。哦,多谢表哥!其实我已经好了,没什么事儿了。让表哥费心了。”
俞文远见慕晴泠确实活蹦乱跳地,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忍不住训道:“不想让我费心,你以后做事儿先就先想想,别说这杭州城,就算放盛京,你自己数数有哪家的小姐姑娘像你一样,老天第二你第一,老虎屁股都要去摸一摸。”
慕晴泠捧着锦盒,垂头听训。
“你别以为有王爷给你撑腰,你就能肆无忌惮了。且不说王爷金尊玉贵,与我等乃是云泥之别。单单就说他能给你撑到多久?”俞文远语重心长地说道。
原本他对家里的姐姐妹妹关系就不是特别亲厚,慕晴泠虽然自小长在靖勇公府,可是一直是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平日里见了,也不过是表哥表妹地打个招呼。
只是如今他陪着慕晴泠在杭州守孝,两人又同病相怜,皆要应对许氏的虎视眈眈。同样的境遇与敌人,让他们成了盟友,成了伙伴。
他们有共同的秘密,不能与旁人说,彼此就成了最能理解对方的人。这样的关系本就要比寻常兄妹关系亲密一些,久而久之,俞文远也渐渐将慕晴泠视作亲妹。
没有哪个当大哥的原意看到自己的妹妹天天在刀剑上蹦跶,俞文远更是如此。
“是,晴泠知道了,表哥别气,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慕晴泠偷偷看了看俞文远,讨好地眨了眨眼。
俞文远见她这样卖好,心中那口气也消了大半,“行,你知道就好。盒子里有这药的用法,你回去自己交代云桥,外面还有事,我先走了。”
慕晴泠送了两步,见俞文远出了院门,才松了一口气。身后一声轻微的落地声,转身就见萧岚洺又从树上跳了下来,慕晴泠说道:“改日我求表哥带我去林华苑,今日师兄还是先回去把。”
被俞文远这么一吓,慕晴泠说什么不敢再留萧岚洺了,这要再来个人,撞见她院子里莫名其妙多了个男人,那她真的是不用活了。
萧岚洺也知道不能再留下去了,无奈道:“改日我请萧隶还有你表哥过府一叙,到时候你……”
“到时候怎么样啊!”突然杀了个回马枪的俞文远站在院门口,脸色铁青。听到俞文远问话的慕晴泠抱紧手里的锦盒,跟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呆立在那里不敢转身。
萧岚洺也僵了一下,两头看看,突然感觉后心一凉,觉得自己今日多半是不能活着出慕府了。
京城。
午后的日光热辣辣地笼罩着地面的一切,这时候不论是花草树木还是鸟兽虫鱼都有些恹恹地,没了平时的活力。
往日这个时间,许夫人是铁打不动要午睡的。可今日她却跟徐妈妈两人躲在内室,嘀嘀咕咕地不停地说这话。
屋子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冰鉴,宛若一座小假山一般的冰块正丝丝地往外冒着凉气。
因为冰鉴的原因,许氏的屋里一点热意都没有,站在门口都能感觉到凉爽。
“太太,冯纪家的又来哭了一回,生生被晒晕了过去。我刚让几个小的把她抬回去了,可这也不是个事儿啊,她三天两头就来闹一回,保不齐哪天就传到老太太那边去了。”徐妈妈一边给许氏揉着肩,一边说道。
许氏撑着额头,面前的小几上还放着一碗刚端上来的燕窝,许氏却懒懒地没什么兴趣,她闭着眼,闲闲地说道:“她来跟我哭有什么用,斐儿传回来的话我也告诉他们了,冯霜自己不争气,居然卷进邪教的案子里面。”
许氏放下手,转头看着徐妈妈,不悦道:“邪教这种东西是能随便沾染的吗?我现在都还记得,小时候正好遇上朝廷肃清各地邪教,那时候抓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就是咱们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父亲当年都还处置了好一批人呢。”
徐妈妈附和道:“对啊,太太当时年纪还小,老爷不让你看那些场面。可我们当年可是亲眼见过的,一排排人给押上刑场,刽子手的刀都砍得豁口了。哎哟……那架势……”
徐妈妈像是想起了当年的惨烈,打了一个冷颤。
许夫人端起桌上的燕窝,随意地用勺子搅了搅,然后说道:“就是啊,他们家如今来跟我哭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罗神仙,冯霜若是犯个别的什么事儿,哪怕打死了人我都有办法捞他出来,可谁让他偏偏卷进这么要命的事?”
许氏一想到冯霜,自己也是满心的不悦。她手上能替她办这些台面下的事情的人就这么多,冯霜能被派到杭州这么重要地方,也说明了许氏对他的信任。
这样的人折一个就少一个,要再寻人补上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这些事情要是被人抖搂出来,连她自己都得吃官司。
可偏偏冯霜这个不争气的,放着杭州城芳华似锦的日子不过,居然跟邪教扯上了关系。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门偏来闯。这不就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嘛!
许氏满心的埋怨全冲着冯霜去了,她丝毫没有怀疑过冯霜牵连进邪教案这个事的真伪。一是她一个内宅妇人,又远在京城。本来能放出去打探这个事情的人就少,杭州那边俞文远与慕晴泠又有意防着她,所以她自己的人并没有打听到什么确切的消息。
二来,杭州出了大事,勇王世子奉旨办案。这一前一后时间巧合,许氏免不了就要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再加上俞斐从勇王口中套问出杭州的大事,许氏自然是坚信不疑。
她从未想过慕晴泠和俞文远会联手对付她,杭州出了邪教案又是事实。她自然就不会再去怀疑冯霜这事儿的真假。
“你也去劝劝冯纪家的。”许氏放下瓷碗,对徐妈妈说道,“好歹现在也没穿出来冯霜要被立地问斩的消息,可见事情也没坏到无可挽救的地步。这才哪儿跟哪儿啊,就天天上我这儿来哭丧。也不嫌晦气。”
徐妈妈连连称是,许氏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让冯纪把该收拾的都给我收拾干净咯,若是再牵扯出什么不该牵扯的,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那是自然。”徐妈妈赔笑道,“太太您的手段,别人不知道,咱们这些老人还能不知道?您放心吧,冯纪家的虽然糊涂,可是冯纪心里明白着呢。万万不敢出什么岔子。”
许氏被徐妈妈哄得高兴,哼笑了两声,又懒洋洋地问道:“小佛堂那边怎么样了?”徐妈妈笑道:“都照太太您的吩咐办着呢,只说太太关心大少爷子嗣,听说在佛前抄经许愿灵验,掐着正午最热的时候将少奶奶叫过来了。”
一想到小佛堂里抄经的尤氏,徐妈妈满是褶皱的脸上绽起满是恶意的笑容,说道:“本来就是盛夏,还挑了日头最毒的时候,冰鉴一个没放,茶水都是捡着滚烫的上的,小佛堂现在正热,想必那位是不好受。”
许氏闻言轻笑一声,说道:“有个好爹又怎么样,家世清高又怎么样?嫁到我这里来,还不是得看我的脸色做人?识相的就乖乖夹起尾巴,伺候好我儿子。不然,我可有的是办法磋磨她。”
徐妈妈连忙奉承,“还是太太手段高,没打没骂,一样将人收拾了。就算少奶奶想告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都说了是为了大少爷子嗣着想才抄经祈福,少奶奶若是受不了回娘家去告状,先站不住脚的也是她。嫁进来三年还无所出,我是她,我也没脸。”
“就她这样,也敢给我儿甩脸色。这次也不过是小惩大诫,让她醒醒神儿,别以为还像当姑娘的时候一样,谁都得哄着。”许氏冷笑道,“行了,你下去吧。看着时间放她出来。别真热出毛病了。”
徐妈妈退了出去,许氏拿起了放在小几上的白玉如意随意把玩,心中满是自得。
院试在即,只能俞文达过了院试,她就可以走下一步了。许氏看了看房间里精致富贵的陈设,扬了扬嘴角。
十多年前她就发过誓,这靖勇公府早晚都是她。如今她正一步一步地靠近山巅上的宝座,已经很近了,近到她能清楚地看见宝座之上华丽的纹路,脚踏边随意散落的金银珠宝,它们都在等待着她的靠近,等待被她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