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离原之所以对煤,这个在几十年间改变和左右很多国人命运的黑色石头有所了解,完全与老婆廖莎所从事的工作有关。
廖莎毕业于鄂省的矿业大学,在燕京一家大型的国有煤炭集团工作。1994年,刚刚大学毕业的两人通过相亲而结识,并在一年后结婚。
结婚后,两个人挤在廖莎单位分配的一间筒子楼宿舍里。方离原所在的军工单位半死不活,而廖莎的单位却是日见红火,拿回家的奖金月月见长。
两年之后,廖莎居然在单位分到了一套位置不错的两室一厅。在那个年代的燕京城,这是足以让很多人艳羡致死的。
那些年正是煤炭行业刚刚辉煌的几年,就像他们的感情,有说不尽的话题,畅想不尽的未来。
虽然工资比廖莎少一大截,但是,那时的方离原还没有走下神坛,起码,还算是一个虽然怀才不遇,但却有见识有理想的青年。
廖莎总爱向方离原请教一些单位里拿捏不好的事情,甚至写个报告也要请方离原把关,左右在单位也无所事事,方离原也就乐此不疲。一来二去,竟然对煤炭行业也有了很多的了解。
整天和钱打交道的,可能是大款,也可能是收银员。经常和黑色石头混在一起的,可能是煤老板,也可能就是像廖莎一样的小技术员。
可以说,廖莎是个特别能干而好强的女人,这方面有点儿像方离原的母亲。
在那个年代,廖莎就敢于跟着单位里的几个师傅私下里给一些煤老板做技术指导,每次还总能带回来一只沉甸甸的大信封。
信封积少成多,达到了令方离原瞠目又暗自得意的数字,可是,廖莎却越来越焦虑,每天说的都是某某煤老板挥金如土的奇闻轶事。确实,和那些故事相比,信封确实有些轻如鸿毛了。
这个黑色石头对方离原似乎有着别样的意义,两个人的感情曾经因为它而亲密无间,也因为它而日渐疏离。就像煤炭的行情和那些煤老板,曾几何时的风光无限,最终归于惨淡。
“人生的大起大落得太快,实在是太刺激了!”这是星爷的一句台词。
方离原总想,如果老婆廖莎当初从事的不是那个行当,没有那些信封,也看不到那么多的大起大落,说不定他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重生而来,人情两渺渺,唯有眼前的黑色石头从不曾改变。
杜家住在县城里,在村子里的房子改造成了矿工的宿舍。方离原和潘特科随着杜今朝回到矿工宿舍时,正赶上炖肉出锅,满院子都是肉香。
大半天没吃东西了,闻到了肉味儿,方离原的肚子也开始咕咕直叫。
两只大桶搁在地上,白花花的肥肉片盖在上面,一大群黑黝黝的苍蝇正要降落。
“吃吧,吃吧,锅里还有,管够!”一个厨子模样的人一边赶着苍蝇,一边嚷嚷道。
潘特科肯定也是饿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凑过去,杜今朝见状,忙低声拦阻道:“看看就行了,你们吃不惯的,一会儿赶回县城吃吧。”
“我是去洗脸……”潘特科略带尴尬地解释道。
宿舍的后院应该有个洗澡的地方,三三两两的矿工正湿漉漉地从那边走了过来。院子里没有一个女人,天气又炎热,矿工们大多只裹着一块遮羞布。
潘特科摘下帽子,蹲在院子里的水池边上,开始洗刷刷。
天生丽质难自弃,只洗了几把,潘特科的白种人特质便在到处都是黑色的空间里显得格外耀眼。
“你们看,外国人!”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最先发现了潘特科。
听声音,方离原认出来他应该就是刚才和杜今朝说过话的奎子。
“你见过外国人?”方离原接过他的话,问道。
“书上见过,真人没见过。”奎子一边用手指费力地搓着脖子,一边说道。
与周遭的很多矿工不同,奎子身上的煤印子还不深重,一看就是没干多久。
“你今年多大?读过几天书?”
“二十,读到高三了。”
“为啥不继续读了?”
“为甚?还能为甚?没钱了呗,娘又生了大病了。”
奎子不再理会方离原,面无表情地抓起桌子上的一碗菜和一只馒头,大口吃了起来。
“他和杜未来是同学……”杜今朝低声告诉方离原道。
想到连陪自己来矿上的兴致都没有,整日里和马伊琍腻在温柔乡里的杜未来,方离原一时无语。
良久,才又问道:“不能干点别的吗?”
“干甚一个月能挣四百元?不缺钱谁遭这份罪!”杜今朝说道。
奎子似乎只对潘特科有兴趣,见他湿漉漉地走过来,竟然张口说了句英语。
“Nicetomeetyou!”
潘特科显然是措不及防,张着嘴,嘎巴了半天,才说了句中文,“你好!”
“当初,这娃的学习也不比杜未来差……”杜今朝喃喃道。
回到了县城,天刚刚擦黑。
看见穿着白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可鉴的杜未来,方离原觉得刚刚像是做了一场梦。
杜家父母都是很本份的晋省农民,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也不上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只是偶尔朝热闹说笑的年轻人瞥上一眼。
“等我哥的煤窑都兑出去了,我们一家就离开这里,搬到省城去,到时候交通就更方便了,你们可以经常来玩儿!”
杜未来喝着酒,吃着菜,幸福地看着身边的马伊琍,充满畅想地说道。
潘特科忙着填肚子,对杜未来的话似乎是置若罔闻。
方离原没搭话,看了一眼对面的杜今朝。
“兑不兑还是再等等看吧!”杜今朝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
“什么对不对,你们做错了什么吗?”潘特科一直忙于咀嚼的嘴终于空闲了下来,问道。
方离原想起了后世高校版的汉语四级考试,如果这是一道听力题的话,潘特科可就算是得了零分。
“不是对不对,是卖不卖!”方离原纠正道。
“卖什么?”潘特科好奇心大盛,手里当叉子使的筷子都撂在了桌子上。
“为甚不卖了?”杜未来没理会潘特科的问题,很是诧异的问杜今朝道。
从他的表情不难看出,将三座小煤窑兑出去应该是杜家盘算已久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