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数千里,潇潇的风吹动檐角下的鸾铃,叮铃作响。
廊檐下,许慕宽身披轻裘,手托一个精巧的瓷盅,逡巡在一众鸟笼之间,时不时凑近哪一只竹笼前,将手中小棍伸进去逗弄逗弄鸟雀,眼看是乐得暇意。
肖素衣远远地站在一边,自从回到洛都后,这位宣平王便像是彻底遁世了般,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
魏皇一开始还怪罪他病好了偷懒不理朝事,但又清楚这个儿子生性爱胡闹,他若什么时候真正刻苦起来,恐怕自己才是要多留个心眼,索性也不再管他,由得他在王府赋闲。
反正往后要是有什么事,就是自己不下诏,他也会自己跳出来……
而宣平王殿下自己,也丝毫不在皇帝陛下对他的评价,反正想拿的已经拿到了,想坑的人也早已坑好了,他又是天生的懒散性子,还着急些什么呢。
许慕宽从笼中捉出一只毛色斑斓的鹦鹉,小心翼翼地抱在身上,又从瓷盅里拣了些饱满的谷粒放在掌心,任那鹦鹉在他掌心啄食。
旬日不见,宣平王殿下已然成了个养鸟大师。
肖素衣看着他这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忍不住摇摇头,又叹了口气,自从半月前,许慕宽便让人到处给他搜罗奇鸟,不仅挑毛色,关键还要能飞得远、飞得快的。
自家主子到底想做什么,肖素衣委实再明白不过。
不就是想给远在天边的某个人传信么……?
但肖素衣也不明着说出来,否则以许慕宽的脾性,必定又要矢口否认,然后编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素衣!”
许慕宽遥遥一唤,肖素衣马上快步赶过去,在他身后福身行礼,轻声问有什么吩咐。
许慕宽并不转身,仍旧在喂鸟,沉吟稍许,方道:“前些日子让你吩咐咱们九畹阁建的鸽站,建好没有?”
肖素衣忍不住暗暗腹诽:您还记得咱们宣平王府有个九畹阁?半个月来,九畹阁和千机堂的人光顾着给您搜罗鸟了,哪还顾得上建什么鸽站。
但仍旧恭顺道:“鸽站……想必是差不多了,照您的吩咐,一共是五站,但咱们洛都和雍京,南北可相差五千里地呢,这事儿不容易。”
“本王当然知道不容易,所以才宽限你们半个月时间,否则半月前便问了。”许慕宽终于回过身来,“你是不是觉得本王让你们建鸽站,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奴婢不敢这样想。”肖素衣虽这么说,却又暗道,还说不是,分明就是怕人家小郡主忘了您,才突然下令要建什么鸽站,然后搜罗一大堆好看的鸟,为的不就是往雍京传书去讨好人家么?
许慕宽倒仿佛是看穿她的心思,道:“你就是这样想,本王也不怪你。但你啊……一提起阿音,就觉得本王只是……只是……”
许慕宽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要是让人知道他喜欢的人是敌国一个亲王世子,还是个小着他好几岁的小姑娘,想必痛骂之余,更要笑掉大牙。
“算了,”许慕宽烦躁地一甩袖子,“本王与你说句实话,若是我与她一直传信,换句话说,她的字里行间会不会透露些大燕雍京的消息出来?”
“这自然是会的……”肖素衣垂下头去,心道我都没再追问了,您却还一个劲儿解释,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郡主早将您看成那什么许合记的五公子,又有之前您护送她回雍京的情分在,想来遇上烦恼,定然是对您知无不言。”
肖素衣笑着抿唇,照他们在雍京中的细作传来的消息,那位小郡主现在最头疼的,依然是如何帮助怀王夺位之事。
若是她能在和许慕宽传书的信中说一说,以宣平王殿下的精明,自然能从字里行间看出许多许多线索……
这么一来,都不用九畹阁和千机堂的人如何费力,便能拿到雍京朝中最核心的消息。
想到这里,肖素衣还是不得不佩服,高……真是高!而脸上的神色,自然也愉悦了许多。
许慕宽将肚子吃得圆滚滚的鹦鹉又送回笼中,轻轻拍拍巴掌,潇洒起身。
既然鸽站已经建好,那么大好光阴岂容荒废,接下来……自然是回屋写一封饱含情意的信,然后挑一只毛色最绚丽的鸟,让它火速送往雍京。
肖素衣目送着许慕宽独自进了屋,也不跟进去伺候,她知道,每当这种时候,许慕宽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那些腻腻歪歪的话被任何一个人看见的,向来落拓大方的宣平王,便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阿音……阿音……”
屋中,许慕宽正正站在书案之后,悬腕提笔,眼含凝思,口中喃喃地唤着,却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
豆大的墨点已经溅在了纸笺上,他皱一皱眉,将纸笺团成一团扔掉,又铺开一张,却还是无法落笔。
“写一首小诗……?不好不好!”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许慕宽便马上否定,自古才子佳人用的都是这个套路,而他们可不一样,自己是皇子、是亲王……而慕容音,也是亲王世子,何其般配的身份?
总不能也学着那些酸掉牙的文人,千里迢迢地传一句“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离别苦”去……
这样实在显得自己太过文弱了。
要不画一幅小像?
刚刚落笔,许慕宽却又将纸团成一团扔掉,如此反复数次,地上已多了许多纸团。
最后,下定决心的宣平王殿下大笔一挥,在纸上刷刷写下一句话,笔力遒劲,暗露锋芒:
“旬月不见,我要的画可画了?”
盯着这句话瞧了许久后,许慕宽终于将笔搁下,舒心地一笑,觉得自己这句话实在是再好不过,一点都不矫情,还是提醒她记起从前的事来。
“素衣!”
在外等候良久的肖素衣终于如获大赦般可以进屋去,一进门,入目便是满地的纸团,然后便是许慕宽笑意吟吟地递给自己一卷象牙纸笺。
“就用那只鹦鹉,毛色好看,本王喜欢。”
肖素衣笑着双手接过,道:“鹦鹉在咱们大魏落两站,又在大燕康州、封州各落一站,最后落在雍京,想来……十日内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