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雨飞。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如丝的冷雨便遮住了光辉，雍京城门前，旌旗绵延数里，放眼望去，净是银灰色的铁甲军。

时间如水，西征之日已临。

燕帝亲自驾临西城门，一片铁灰色的拥簇中，他身上的龙袍便成了唯一的一点金鳞。

慕容音身着王袍，站在睿王身后，许久不见睿王爹爹披上战袍，虽然威武无比，但慕容音却深深地垂着头，她怕自己一抬起眼来，就被燕帝和爹爹看到眼中含着的泪水。

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睿王似是感应到她的依依离情，反手一拉，便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趁着燕帝还没到跟前，慕容泽回过身来，将她的头抬起，慕容音只有嘟起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慕容泽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调侃道：“音儿是担心爹爹不在家，你一个人长久了会害怕？”

“才没有，我岂会怕这个？”

慕容音又垂下头去，嘴里说不怕的人，心中往往比谁都怕。

慕容泽“嗯”了声，交待道：“既然你不怕，那爹爹便也吩咐你几件事，你要记着。头一件，一个人在雍京这些日子，不许闯祸、不许……”

话只说到此处，慕容音便接过他的话，道：“不许闯祸、不许乱跑……更不许背着您做什么坏事……”

慕容音埋怨地看了睿王一眼：“这话您早吩咐了许多遍，我就是做梦都能梦着，您放宽了心，我保证不闯祸。”

“这就好，”睿王舒了口气，“还有，我虽然把阖府的护卫都留给了你，但你要记好，不许仗势欺人，若是回来后老七老九告了你的状，我可是要罚。”

慕容泽其实很是无奈，别的王府里的郡主，哪个不是端庄娴静，偏偏他睿王府的郡主……胆大包天不说，还一刻不得安生。就算是与她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们，也比她让人省心。

这是造的什么孽……

“知道了……”慕容音嘟囔一句，“这话您也吩咐了许多遍，若我闯祸，回来您尽管罚我。”

站了这许久，慕容音已觉得自己双腿有些累，再看睿王，还是安然如初。

“爹爹您不累么？”慕容音拉住睿王的袖口，轻声问。

睿王笑道：“天天上朝站第一排，练也练出来了……”

话音刚落，燕帝的仪驾便到了跟前，睿王回过身去，带着慕容音向燕帝行了大礼，燕帝看慕容音眼眶红红的，便轻轻笑了笑。

此时，朝阳从远山之后破云而出，细雨缓缓停歇，金光透过云层铺洒下来，神圣而明亮。

“雨过天青，难怪太常太卜说今日会有好兆头，”燕帝缓缓从玉辂上走下来，道：“如此看来，此次西征，定然能一举打灭氐族的贼子野心，顺然得胜。”

“皇上说的是，此去西境，乃是恭行天罚。氐族蛮荒之地，自然惧我大燕国威。”

睿王神色从容，丝毫不见马上就要奔赴前线的紧张，主帅如此，下面的将领也随着没有了先前那份紧张，却更显出大国的从容。

这等严肃威武的场面，慕容音不敢插话，只乖乖顺顺地站在睿王身后，时不时稍稍往下面瞟一眼，希冀能找到厉鹞的身影。

细细地看了好几十眼，慕容音才终于在一众一模一样打扮的军士中找到了厉鹞，那货面容刚毅，倒是一点儿瞧不出来从前在会安城时惫怠的样子。

慕容音老怀大慰地点了点头：这厮先是在薛哥哥手下锻炼了许久，又跟了爹爹这些天……看他现在这个模样，上了战场，想来也不会如何了，那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她久久地凝视着厉鹞，厉鹞只觉得感受到一阵不自在，便抬起头来，谁知正好对上慕容音的目光，便很是调皮地挤了挤眼，慕容音没忍住，扑哧一笑，险些倒惹来了燕帝的注意。

时辰已至，燕帝一声令下，城楼上，号角接连响起，低沉的声音连绵一片。

睿王腰悬长剑，恭敬地向燕帝行了一礼，燕帝眼中满是信任，拍拍王弟的肩，睿王再行一礼，毫不留恋地翻身上马。

慕容音好想追上去，但又生生顿住脚步，她知道爹爹此去经月，西境战事紧张，难有一封家书，若此时不将话说完，或许几个月内便都没有机会了。

但，数十万将士面前，她如何能做出这样小女儿的动作？再看看自己身上世子的王袍，慕容音知道，那么多眼睛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便也代表着皇族，所以即便再想，也要忍住。

燕帝深沉地目送着大军远去，他坚信，有睿王出征，必然能旗开得胜。

良久，直到大军消失成远天边一条铁灰色的线，燕帝才缓缓地收回了眼神，将目光凝注到慕容音身上。

见她一动不动地负手站在那里，身子虽然单薄，但傲立如松，乍看还有些凌厉，配得上她那一身亲王世子的袍服，不似普通皇女一般娇柔，燕帝很是喜欢。

再看神情，平静专注，只有眼波中含着丝丝不舍。

“郡主？”燕帝慈和地喊了一声，“到朕身边来吧，你父亲刚刚离去，朕觉得……你似乎很是舍不得？”

慕容音恭敬一拜，道：“臣女自然是舍不得爹爹的，但也明白爹爹去是为了咱们大燕的江山。臣女不舍之外，更多却是难过，只恨自己从前耽溺玩乐，要不然也习得一身本事，此刻便可学怀王兄一般，替爹爹去为我大燕挥洒血汗。”

她这一番话说得堂堂正正，更是每个字都发自肺腑……自己若是小时候不那么惫怠，也学李璟他们一般，好好找个师傅学一身武艺，再好好熟读兵书，即使不能独挑大梁，此时陪在爹爹身边也是做得到的……

可惜了……小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自己这身手顶多只能算是三脚猫功夫，逃命自保都成问题，更别说打架占上风了。

顶多欺负欺负那些不敢还手的人……但那样有什么意思！

当初怎么就没想到或许有这一天呢？

战场杀伐之地，慕容音只想一想，也觉得热血沸腾！

燕帝听她这一番话，只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好志气，宽慰之余更是欣赏，只觉得她若是个男儿，将来也必是朝廷栋梁，决不会比任何一个亲王差。

这样一个女儿，不该被囿于任何一座府邸的内宅之中。

燕帝悠悠点着头，赞道：“郡主傲气如霜，这话，倒是该让朝中的皇子大臣们好好听听，若是我大燕人人都能有这样的志气与豪气，难道还愁不可开疆拓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