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5月的一天夜里，美国康奈尔大学纽约校区的男生宿舍里，方预见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和用品。

卧室外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MayIcomein”

听声音是好友、美国同学Thomas。

“Comein.”

“Whatareyoudoing,myfriend”

“Imgoingtograduate.Getmythingstogether.”

“Oh!Dontbesonervous.”

“Comeon,sitdown.”方预见停止了整理，给朋友让座。

“SomethingtodrinkDoyouneedcoffee”方预见问。

“No,Idontdrinkcoffeeatnight.Theresbeertoconsider.”

“Ha-ha-ha，Luckyforyou,therestwomorerooms.”

方预见拿出两厅树根啤酒rootbeer，递给汤姆斯一听。

他们都打开了，彼此示意一下，喝了起来。

Rootbeer说是酒，其实，是一种饮料，其味道有点像中国风油精的那股味。据说这是美国人CharlesE.Hires19世纪发明的，

“DoesitfeellikeyouhavesomethingonyourmindCanyoutellme”

“IjustmissmyfamilyinChina.”

“Thentalktome.”汤姆斯激起了方预见对过去的回忆和对亲人的思念之情。

父母年迈的身影和弟兄姊妹情深的情景，时时映在他的脑海。

江东省沱水县的桥铺乡上，方维礼和方吕氏是一对勤劳而节俭的恩爱夫妻，膝下育有8个儿女，方预见排行老三，前有两个姐姐，下面有5个妹妹。7个女儿被当地人戏称为“方七姑”。

儿子出生时，接生婆一声惊叫：“这孩子怎么这么重？”

方维礼拿称一称：“哇！八斤重嘢。”

在新中国成立前读过一段私塾，也算知书识礼，他给儿子取名“八惊”，也许是希望他名震八方。

邻里小孩们玩耍的时候，总是八斤八斤的叫着，方维礼听着总觉得别扭，于是给他重新取了一个学名，叫“方预见”。父亲的用意也非常明显，希望他能预知未来。

然而，大的几个儿女出生都赶上了“*”“人民公社”“*”和“*十年”，方预见肯定是在所难免。

“爸爸，我不想读书了，我要去挣钱，让妹妹他们吃饱饭……”方预见深知父母的艰辛。

“那怎么成？我们再苦也要让你去读书……”

父母下了决心，苦自己绝不耽误孩子们。

起早贪黑，肩挑背磨，节衣缩食，是那时中国农村一个典型的多子女家庭父母的真实写照。

但是，*期间，很多地方已经没有正常的课堂教学，高考停考，加上沉重的家庭经济负担，使得中学时期的方预见没有正常完成学业。

他和姐妹们一起，帮助父母做农活，料理家务，照顾妹妹。他是家里的第二劳动力，自然在重体力活儿方面是主动去承担。

白天劳作在田间地头，一天下来有时会感觉直不起腰来，晚上还要挑灯夜战，自学功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机遇来了——*结束了，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

这个利好把方预见高兴坏了。但一想到父母的身体和沉重的负担，他又忧心忡忡。

知子莫若父，父亲看出了儿子的心事。

“八惊，你去参加高考吧，等你读了大学我们家就好了，你姐姐和妹妹都应该读大学……家里的事情我们会应付的，不行我们就请人帮忙。”

“哥，你去考试吧，我们支持你！”妹妹们鼓励。

“弟弟，你去吧，我们都去参加高考吧，我们要为方家增光……”姐姐也鼓励着弟弟。

方预见在家人的鼓舞下，走向了设在县城里的考场。

那天，他有些紧张，而且，天气有些寒冷，手显得不太灵活，在翻试卷的时候，把笔和纸都掉到地上了。他不敢贸然去捡，怕被误会成考试作弊，被逐出考场……

监考老师听到响动走过去，看见后说：“掉了？捡起来嘛。继续…别紧张，争取考出好成绩。”

对，争取考出好成绩！

几个月过后，邮递员给方家送来了喜报：他被北京机械工业管理学院录取了，而且，他二姐也被另一所大学录取了。

方家真是双喜临门，一下子在十里八乡传开了。

桥铺乡方家沟出名了。

第二天上午，一辆解放牌汽车和一辆小车开进了方家沟，一对鼓手从卡车上下来，敲起了欢快的锣鼓，紧接着，沱水县革委会副主任张昌明、县教委主任吴鹏程、桥铺乡革委会主任张永福，方家沟大队党支部书记苟运来等一干人，纷纷从小车和卡车上下来。

听到锣鼓声，方维礼和老伴儿赶快到院子里，附近的乡民也跑过来看稀奇，凑热闹。

县革委张副主任、县教委吴主任、乡革委张主任都过去拉住方维礼夫妇的手，表示祝贺。

县革委张副主任说：“祝贺你们培养出了好儿女。”

方维礼夫妇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给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儿地笑，不住说：“好！好……”

人们把这些领导们和方家人围在中间，拉成了一大圆圈。

苟运来站到县革委张副主任身边，请示：“我来开场吗？”

乡革委张主任瞪了他一眼，说：“你快说嘛！”

苟运来拉开嗓子：“今天是我们方家沟大队喜庆的日子，县革委会领导和乡革委会领导专程赶来祝贺我们方家沟方家两兄妹，喔，不对，是俩姐弟，考上了大学，这是我们大队的光荣，也是我们乡的光荣……”

乡民们一阵哄笑。

县革委张副主任做了简短讲话后，由县教委主任吴鹏程代表县乡革委给方家姐弟发助学金，表示鼓励。

县革委会张副主任和县教委吴主任亲自给方预见俩兄妹带上大红花，披上红绸绶带，上面绣着黄颜色的四个字“学习标兵”。

然后，在县城来的摄影师安排下合影留念。

先是方预见姐弟两站在领导们中间，摄影师打开“中华”牌120交卷相机，对准，调焦，“啪嚓”按下了快门。

再拍亲情照。院坝的高坎边，方预见姐弟两站在中间，方维礼夫妇坐在两边的椅子上，其他姐妹站在方预见俩姐弟的后面，周围站着众多乡民……

突然，有人大声说：“黄队长，你咋不去照相，躲这里干啥？”

生产小队的黄云生队长有些不好意思。平常他对方预见姐弟多有不敬，安排各种苦累脏的活儿给他们干，而且，评的工分还很低。

方预见被他安排去打扫公共猪圈的卫生。这是很多乡民都不愿意干的脏活儿，从这里经过的人都是捂着鼻子跑过去的。可他还让游手好闲、地钻使诈出了名的刘大疤子监督方预见，让他打扫了一遍又一遍，来回折腾。

刘大疤子本生产队刘大爹的儿子。因小时候爱打架斗殴，把脑袋磕破了留下一个大疤而得名。

今天，他和黄队长都没好意思凑过去合影，心事重重地躲在乡民中间看热闹。

之后，两辆车离开了方家沟。

好奇的乡民们久久不愿离开，在附近攀谈，逗留了好一阵子。

下午，有乡亲提着篮子，背着背筐来到方家，送鸡、鸡蛋、红薯、土豆，还有猪肉等表示祝贺，把私下里藏着的这些“好东西”都拿出来了，说是尽一点乡亲的心意。

方维礼不愿收这些礼物，但还是推脱不了人情，有的甚至丢下礼物就跑了。

晚上，方家兴奋无比，方预见姐弟俩还沉浸在考中大学的喜悦中。方预见着屋子里转来转去，从堂屋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堂屋，像是想去干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一会儿又坐下来，凝视着糊在墙上的报纸，像有什么心事。

方吕氏打开领导们送的助学金礼包。

“县里50元，乡上30元，大队上20元，队上10元，共110元……还有张三娘5元，李嫂3元……再把这满院子的礼物拿去卖了……孩子们读书的费用没啥大问题了。”

方维礼说：“苟书记走的时候说，我们去年提出要盖房子的申请大队上批准了。”

“好了，这下我可以住单独的房间了，可以不闻五姐的臭脚丫了……嘻嘻嘻……”

老七围着方维礼转，躲避着老六追打，姐妹俩嬉戏着。

“方八惊，考上大学就不来看我了嗦！”

院子里突然一个声音炸响。

母亲方吕氏听到自己的准媳妇儿来了，赶紧出来迎接。

“毓明来啦？他咋个敢把你忘了嘛。他在里屋…”她一边应着准儿媳，一边迎接着亲家母，“哎呀，张嫂你也来啦，快进屋里坐。”

“吕嬢，方八惊呢？”

“好。”毓明的母亲笑吟吟的应着，她责怪自己的女儿“你怎么还叫他的小名儿啊？”

“就是要叫，他本来就是八斤。”

汤毓明径直往里屋去了。

方预见和汤毓明是初中同学。汤毓明眉目清秀，一对羊角辫往后翘，个性十足。她是班上的“班花”，家住在浦桥乡场上，属于城镇居民。

她母亲是乡上的妇女干部，父亲是浦桥乡供销合作社的主任。官职虽然都不算大，但是在地方上还是挺牛的。

过去，她家里一直不同意她和方预见来往，因为“城乡差别”明显，“脑体差别”突出。但汤毓明性格倔强，不肯听从父母的安排。

这两天，方预见姐弟考上大学的消息传遍这十里八乡，张嫂也就顺了女儿的意。这不，还提着礼物，让女儿推着自行车搭着自己，从四五里以外，连夜过来贺喜。

方预见听到“汤辣子”的声音，赶紧从里屋走出来，刚到门口，就撞上了……

“方……”方字刚一出口，方预见的腿一下子迈出卧室门槛，把汤毓明给撞了一个满怀。

“你这个没良心的，不去看我，刚刚考上大学就把我忘了？！”这个“汤辣子”真是名不虚传，泼辣，快人快语。

她边骂边用手捶打方预见。

方预见偏过头去躲闪。

“嘘，嘘……小妹她们在那边……”方预见用手指了指隔壁房间。

“嘻嘻嘻……”方小妹听到嫂子来了，伸出头来看。

汤毓明回头朝着嬉笑声发出的方向扮了个鬼脸……

“Thatssofunny……”

真不知道汤姆斯对方预见所讲的哪一个情节哪一个细节感到挺有趣？他斜躺在方预见的床铺上，听着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

（下一章获学位留美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