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睡吧,我会一直守着你。”
一片黑暗中,他异色的双眸睁着,以往本就时不时不规律的心跳如今更是絮乱无章,寒冷与麻木迅速漫上四肢。
搭在他头上的手轻轻抚摸,“怎么了?”
“不知道。”他直挺挺的躺着,“为什么我会伤心。”
“你没有朋友么?”
“也许有。”
“跟他们聊聊。”
“关于什么?”
“关于……我。”
他躺在她腿上,眼神慢慢的游移一周,随后又慢慢的游移回来。
“你不就在这里么?”
“我不在。”她温柔的笑着,“阿宴,我还在白头山,记得么?我不在这里。”
空无一人的屋子里,重开宴抱着手臂在床上翻了个身。
“是啊,谁都不在这里。”他直直的盯着黑屋的一角,“谁都不在。”
“轰——”一道惊天雷鸣,他蓦地翻身坐起,房门被人一把推开,推门进来的是唐欣桦,“红儿不见了!”
“什么?”
唐欣桦说完后转身跑出院子,重开宴起身欲追,在抓起外套的时候他顿了一下。
床头摆放着两套衣服。
一套是他先前穿的布衣,一套是新制的绣着凤凰的青衣侯黑衣。
他一把抓起黑衣,破入漆黑的雨幕。
两人先后奔出南音宫,惊动了无数正在休息的人,两道身影穿入南郊的街巷,经过一道岔口时,面前白影一闪,三人险些撞了满怀。
“开宴!”江浸月冒雨奔来,浑身湿透,“怎么回事?”
“红岚玕失踪……”重开宴话说到一半,唐欣桦急切打断,“分头找!”
“好!”
三人兵分三路,落雨的街巷空无一人,唯有奔走的脚步声交叠响起。唐欣桦喊叫着妻子的名字,期望能收到一丝回应。
她到底去哪儿了?他站在岔道口盲目四顾。是被鬼画皮抓住了,还是决定要离开了?
为什么不辞而别!?
“红儿!”从身到心,他被这初春的冰雨浇得透凉,“你在哪儿!”
迷蒙的雨幕遮掩了视线。小巷的尽头似乎有红衣一闪而逝,唐欣桦想也没想冲了过去,所有的心机与计谋都被抛诸脑后,他此刻只想着自己害怕孤独的妻子。
雨声中响起了一缕特别的旋律,那是幽曳的玉笛声,唐欣桦一步步奔向道路尽头,随后猛地顿住。
“唐宫主。”红色的纱衣起起落落,执笛的手白皙纤长,女子的红唇从笛孔上移开,“好久不见。”
唐欣桦朝她笑了一下,迅速后退,他身后出现了另一个身影,一身青衫的叶青阳同样拿着一支玉笛,“唐宫主,‘那个东西’在哪里?”
唐欣桦退无可退,只好保持微笑停在原位,叶青阳绕着他走了半圈,“在你身上,亦或在南音宫中?”
唐欣桦的视线跟着他移动半圈,“不在我身上,也不在南音宫中。青阳,南郊已布下重重埋伏,你逃不了的,束手就擒吧。”
叶青阳微微一笑,看向红衣的思夜想,“他说不在他身上。”
思夜想勾唇一笑,“那唐宫主,你可以退场了。”
唐欣桦立在雨中一动不动,“红儿在哪里?”
“谁知道呢。”叶青阳用玉笛轻轻敲击另一只手掌心,“说不定你转角就能遇见她,说不定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唐欣桦的表情渐渐冷了,“她在哪里?”
“你想和我动手么?”
“你不该动她!”
叶青阳转身离去,“解决他。”思夜想收起玉笛,踏着轻盈的莲步上前,唐欣桦脸上满是失望,“青阳,如今你连我都要杀。”
“我曾经很感激你。”叶青阳顿了一步,“可那是曾经。”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唐欣桦低笑一声,“我当初就不该把你捡回来。”
“是啊……你当初就该让我死在西荒大漠,这样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了。”叶青阳侧头一笑,继续离去。
思夜想抬起纤纤玉手作了一揖,姿态端丽,“唐宫主,得罪了。”
唐欣桦挺直脊背,负手而立,任他再如何极目远眺,也无法望穿这茫茫雨夜。
江浸月刹住脚步,他面前的巷口闪过一抹红影。
“红姑娘!”他试着喊了一声,却无人应答,腕上的玉茧仍处于熄灭状态,看来他和重开宴不过差了一两道街的距离。
江浸月提剑追了出去。
他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那个身影,“姑娘!你……”
红衣女子驻足转身,看到他追过来颇为意外,“江公子?你怎么在这儿?重先生呢?”
江浸月也很意外,“上官姑娘?”这女子竟然是上官茉莉,上官茉莉也一贯穿红衣。也是,既然唐初从帝都回来了,上官茉莉自然也该回来了。
“我们在找红岚玕,姑娘在这儿做什么?”
“我追寻叶青阳、思夜想二人至此。”孤身追踪两位黑道至尊,如此凶险的事,被她说的风轻云淡,“原来不远处便是南音宫,想来那两人正是冲着南音宫来的。”
江浸月心头一紧,仰头唤道,“开宴!”
落雨如注,无人回应他的呼喊。
糟糕了。
此时此刻,众人所寻的红岚玕正抱着个孩子坐在屋檐下。
大雨瓢泼,她未淋一滴雨,却浑身发寒。
孩子是孤儿,躺在她臂弯间,已经死去多时了。
一只脚迈过院门,红岚玕幽幽叹息,“这是去年祀风仪式上,扑过来抱住你的孩子。”
站在院门口的人舒了口气,“嗯。”
“他生了重病,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我把他的病忘了,你也忘了。”红岚玕的手覆在孩子的眼睛上,“你本来……答应要来看他。”
门前的人慢慢走过来。
“他等了你我一年。”红岚玕淡淡微笑,“南郊人眼中的双生谪仙,原来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
“无情的是我。”那人低声道,“你只是忘了而已,我没有忘——我只是不来想看他而已。”
“……为什么?”
“一个孤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吐出一口气,语气很凉,“他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欣桦,不要说这种话。”红岚玕道,“我现在很伤心,别让我讨厌你。”
“讨厌?你不是恨我的吗?”那人继续前进,“还记得么?你的父母向我求饶,他们痛哭流涕的样子,血流下来的样子,那种声音,那种气味……”
红岚玕微微发抖,“唐欣桦……”
“第二天,你在我的茶里下了砒霜,第二年,你学会了提炼鹤顶红……”
红岚玕眼眶通红的抬起头来,“唐欣桦!”她的尾音瞬间低哑。
“红岚玕,我是你从五岁开始就一直想杀的……”站在她面前的人笑得如沐春风,“那个残忍的怪物啊。”
红岚玕短促的尖叫了一声,“欣桦!”她失控的撂下怀中的尸体,“你怎么了?!”唐欣桦的祭司长袍伤痕遍布,他身上本有许多血,但在雨中,再多的血也很快被冲干净。
“红儿。”他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好,“动手吧。”
红岚玕踏出一步,走进雨里。唐欣桦的胸口赫然插着一物:那是支发簪般的东西,孔雀尾羽状的末端向上弯曲,如一朵奇异的花——
那是一支刀笔。
红岚玕抬起手来捧住他的脸,唐欣桦身上一片冰凉,就在她发抖的手触上来的一刹那,这个始终如沐春风的男人颓然倾倒下来,红岚玕抱着他翻倒在地,惊恐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从很久以前……就想死在某个人手里……”唐欣桦将她搂抱在臂弯中,“留你一人在世上……想必会很害怕吧?一个人吃,一个人住,一个人看雪,一个人喂鸟……可是红儿我……我希望你活下去。”他自嘲的低笑着,“……我本想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那样你以后每一天回忆的……都将是那些笑容,是那些计谋百出,却平静温馨的日子……”
红岚玕埋头在他肩窝。
“可是我不甘心……我有好多的话想跟你说,有好多问题想问你……为什么……现在才后悔没有好好珍惜那些时光呢?”唐欣桦亲吻着她的鬓发,“为什么……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得不到呢?”
红岚玕张嘴咬着他的肩膀,发出恐惧的低呜。
唐欣桦呼吸一滞,一股暖流终于浸透了红岚玕的衣衫,他长长的抽了口气,“红儿……”
那是濒死的声音,红岚玕抬起头来尖啸一声,唐欣桦一把捂住了她的耳朵,“不……不要听……”他剧烈咳嗽,艰难的呼吸着,“对不起……对不起……”
红岚玕双手揪紧他的衣袍,“不要!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这次也不可以!你说过你会带我走的!你说过不会让我一个人留在世上的!你这个骗子!”雨水迎面落下,她嚎啕大哭,“相公!”
唐欣桦涣散的眼瞳微动,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求之……不得……”
单薄的胸膛没有了起伏。
他去了。
红岚玕躺在满地雨水中,身上压着一具彻底失温的躯体。
从今往后,黄昏、朝阳,无人共赏;风雪、雷雨,无人抵挡。此生孤独,寂寥……无期。
“哒。”
有人步入了落雨的小院。
绣着金色凤凰的衣袍在她眼前飘动过去,浑浊的眸子找回了些神采。
“唐宫主……怎么会这样……”那人将压在她身上的尸体轻轻移开,出奇的,她没有做任何反抗。
“红姑娘……”那人将唐欣桦平放在干燥的屋檐下,随后朝她弯下腰,“起来吧。”
她的嘴唇动了动。
“姑娘?”那人蹲低身子,“抱歉……”
她牵动了下嘴角,又说了几个字。
“……什么?”那人凑得更近。
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扯住了那人的衣襟。
重开宴看了眼她的手臂。
他看见她白皙的皮肤上扎着某物。
那是一根银针。
那是他不止一次看到过的银针。
噗——
身上一寒,他低头看去:红岚玕的另一只手握着刀笔,那是曾染过唐欣桦的血的刀笔,此刻整支笔都没入了他的腹部。
重开宴感到一阵眩晕。
这一次……又是他的错吗?
扑通一声。红岚玕任由身前的人摔倒在侧,她依旧脸色苍白的躺在雨水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离她远去。
人世八苦,生老病死,爱却别离,怨却相会。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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